軍議廳中,杯兒、碗兒齊飛;滿地油膩,稍不注意便有人“哐當”滑倒。
秦佐民、熊其勇為建昌方和成都方的武力擔當,兩人拳來腳往、旗鼓相當,一時半會兒分不出勝負。
第一個發難的王之臨不愧是走南闖北十幾年,那真是渾身是膽,對上梁屹半點不怵,呼喝著與之扭打。
宋倫找上了姜大維,兩人性格相似,看起來都像老好人;體格相似,都有點微胖;官職等同,都是同知,于是將遇良才,繞著廳內轉圈。除非一人滑倒,另一人才會上去打上幾拳。
李唯輔別看平時非常穩重,但一急起來狀若瘋虎,使出江湖上難得一見的“亂披風拳法”,追著萬宏忠飽以老拳。
他們這邊動手,立刻影響到軍議廳門口的兩波待衛。待衛見長官們都動手了,那還有什么可說的?打唄。
葉宰呢?
他雖然鍛煉了幾月身子,但那是單純的鍛煉,從未練過武技,如何和人家武將打?所以他最開始虛晃了一槍,錯開身體讓身后的李唯輔頂上,自己及時躲了。
躲到了岳爺爺靈位下面。
在大萌,御封的武圣是岳飛,不是后來滿清出于正治目的另封的關二爺。故各地軍事節堂中一般都會供奉岳飛,專設供桌,擺四時果蔬、內脯,每日香火不絕祈求保佑,同時也彰顯精忠報國之心。
如此便恰好給了葉宰容身的地方。
葉宰躲在里面,右手拿著大黑星,臉沖外不時大叫:“行之,扣姓梁的鼻孔啊!都啥時候了,打架還講彬彬有禮!”
“秦佐民,你成天說武藝如何,怎地這么久了還拿不下一只狗熊?”
“宋倫,你敢再偷尖耍滑,本官治你個逡巡不前之罪。”
“好,君杰兄老當益壯,雄風不減。這一手插眼一手偷桃之術,頗得兵法聲東擊西之三味!”
他這番起哄的話當即引來了成都前衛方諸人憤怒的目光。
反正又打不到自己!
葉宰一邊偷樂一邊嘴上不停。
可他忘了一個人,導致樂極生悲。
那個渾身淌血的傳令兵趕到供桌前,比葉宰大腿還粗的胳膊伸進去,就要揪葉宰的衣領。
葉宰慌忙叫道:“當兵的,看清楚了,這是岳武穆的靈位,你敢亂來,以后得不到保佑,必將死于非命!”
傳令兵果然被唬住了,在外喝道:“你出來,我保證不打死你。”
“有本事你進來。”
“你出來。”
“你進來。”
“好,我進來了。”
一個大餅臉伸進了供桌下,那滿臉的血污形似鬼魅,葉宰被嚇了一大跳,想也不想,大黑星的槍把便錘了上去。
“嗷…”
傳領兵捂著嘴巴翻倒在外面,嘴里發出含混的聲音,拿開手一看,掌心里躺著兩顆沾血的門牙。
他頓時腦袋一歪,暈了過去。
半個時辰后,葉宰房中。
李唯輔奄奄一息臥于羅漢床上;秦佐民一只眼睛烏青,嘴角淌血,低頭不語;宋倫尷尬地站著,滿臉愧色,兩只手都不知道該如何放。
王之臨頭上包著白布,隱隱有血跡滲出。他越想越氣,甩手“啪”一下拍中椅子扶手,不想動作太大牽動傷口,又“嘶”了一聲,呲牙裂嘴道:“可惜我沒帶劍,否則定要捅梁屹那廝鳥一身窟窿。”
秦佐民附和道:“要是我白桿槍在手,熊其勇走不了三個回合。”
“夠了!你們還嫌事不夠大?”
李唯輔蹭地坐起來,手指王之臨顫抖個不停,道:“你,行之,為何當時恁地沖動?考慮過我們的處境嗎?”
王之臨撇撇嘴,心道您老也不見多冷靜了,嘴上卻說:“當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況且,我不出手,前衛的人就不恨咱們啦?”
“你…咳咳咳…”
李唯輔猛地咳嗽起來,旁邊的葉宰趕緊拍打其背,安慰道:“君杰兄,身體不適就回去歇著。”
“不行!”李唯輔緩過氣,目視葉宰,恨鐵不成鋼道:“良臣,你也不該動手。只要你不動手,我們底下無論怎樣均有個轉圜的余地,你呀…”
葉宰道:“那我也不能看著萬宏忠騎你身上打你啊。”
李唯輔老臉發紅,“他能怎樣?能打死我么?你不出手,他萬宏忠就理虧,也不至于如今要鬧到對薄公堂的程度。”
“嘁,我是兵備副使,能審我的只有巡撫、巡按、按察使,可他們都不在成都,其他人誰敢?”葉宰不屑道。
“萬宏忠具本上告呢?”
“我也上本,看內閣信誰的?”
“唔,確有道理。你是文官他是武官,天然就占理,而且當今周首輔…”
“是吧,你老就放寬心。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底下的兒郞們很爭氣呀,二三百人打得成都前衛上千人雞飛狗跳,潰不成軍。”
秦佐民突然精神一振,插話道:“那是我白桿兵加入了。”
“哼!”李唯輔沖秦佐民冷哼一聲,理都不理,直管問葉宰:“萬宏忠要是攆我們走,怎么辦?”
“走就走,沒了他萬屠戶我們還吃帶毛的豬?再有,關系搞僵了往著也不放心,不如主動離開。”葉宰道。
翌日,建昌兵軍容整肅退出了成都前衛的校場,前衛的兵丁也沒有再找麻煩。
兩方人馬都覺得自己贏了!
成都前衛的人認為通過自己的抗爭,趕走了鳩占鵲巢的惡客;建昌兵則更有理由了,打勝了嘛。
出了校場三里,王之臨早已守候在這里。
葉宰游目四顧,但見此處土地平整,旁有小溪流過,空氣清新,頗有野趣。
便道:“難為行之兄了。”
王之臨擺擺手,自去后方催促軍士扎營。
葉宰之所以要說難為了王之臨,并不是客氣話,而是真實的原因。
因為四川經過李冰父子開鑿都江堰之后,整個川西平原再不復水患及灌溉之憂,故處處阡陌相連,根本找不到水邊沒用的地界。
王之臨天不亮就帶著手下文吏跑了數十家農戶,說干了口水,并掏出每畝三兩的補助,才征集了十畝挨在一起的田地。
其實這些農戶都屬于前衛的軍戶,田也是前衛的。不過萬宏忠并沒將事做絕,睜一只眼閉一眼就當沒看見。
安頓好之后,建昌衛便如一架高效的機器運轉起來。
王之臨帶著一百人趕著雞公車,攜布正使手令去蕃庫買低價的軍火。
李唯輔帶幾個仍然愿意跟隨葉宰的文吏,去成都市集采購民用物資,布、糧食、水晶、鹽…甚至人。
就在成都靠南城墻的地方,有個自發的人市。
葉宰是這個時代少有的把人當做資源來看的人,買人的目的一是給流民一口飯吃,二是也幫助自己在建昌開荒。
當然,這并不是說大萌的官府不重視人,要知道一地的戶口數可是朝廷考評的標準之一。只不過,官府不會把流民看成人,僅重視黃冊上的戶口增減。
要是李宰敢去勾買軍戶、民戶,當地主官不彈劾他才怪。
下達買人命令后,李唯輔還和葉宰有過一番爭執。
李唯輔同意人力是資源,并不阻攔葉宰買人,但認為葉宰的定的標準不對。
為什么要一大家子人?老弱可是拖累,只出不進。
葉宰用一句話便打消了他的疑慮,“建昌地苦,有家者才不會跑,你就當我不懷好意,扣押質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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