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詢問李裪而不是朝廷內閣及各部院大臣,那是因為朱祁鎮心里很清楚,不論是楊士奇、胡濙這些內閣大學士,還是王直、魏源這些尚書,亦或者顧佐及于謙,他們的出身就已經讓他們不可能對這些鬧事的學子處以重刑,相反,他們大概率會替這些學子求情!
這一點,從之前的數次試探中朱祁鎮就已經覺察出了端倪,因此,朱祁鎮干脆直接繞過這些朝廷重臣,把這個黑鍋甩給朝鮮王來背!
在城樓上眾人的注視下,李裪臉色嚴肅的對朱祁鎮躬身道:“回皇帝陛下,臣以為,當嚴懲不怠!”
身為一國之君,他如何不知道朱祁鎮在利用他?
然而,不論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后面求得大明的武器支持,他都必須接下來,而且還得合乎朱祁鎮心中的想法、讓朱祁鎮滿意才行!
朱祁鎮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掃視了一圈在場的一眾朝廷重臣和宗室藩王,對杜榮沉聲道:“將他們全都抓起來,送入刑部大牢吧!由你們親自派人在大牢看守,沒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接觸!”
“臣遵旨!”杜榮當即領旨退下!
杜榮離開后,朱祁鎮又對站在一旁的金英開口道:“傳旨,讓司禮監、御前護衛指揮使司、國安司和國情司聯合審訊,看看他們是受何人指使,敢大鬧建國七十周年慶典!”
“老奴遵旨!”
另一邊,杜榮得到朱祁鎮的旨意后,便向城樓下的禁衛軍傳達了朱祁鎮的口諭。
有了朱祁鎮的口諭,一眾手按刀柄的禁衛軍直接上前,粗魯的將那些官員身上的官服和烏紗帽統統扒拉了下來,在這冰天雪地里,只剩下單薄的兩件里衣,一眾號稱‘為民請命’的官員立時凍得瑟瑟發抖。
接著便被禁衛軍推搡著離開,前往刑部大牢!
至于那些儒生,可就不一樣了。
面對禁衛軍寒冷的鋼刀,孔彥縉表示很不服,大聲道:“吾乃山東曲阜孔氏家主,至圣先師后人,朝廷敕封的衍圣公,爾等區區武夫,也敢褻瀆圣人后裔?”
其余儒生也都紛紛大聲應援:“朝廷暴虐,不尊圣人!”
如果僅僅是這樣也就算了,關鍵是這些儒生還對坐在‘岸上’的文官們怒聲質問道:“爾等身為圣人學子,難道就眼睜睜的看著朝廷虐待圣人后裔?你們還算圣人學子嗎?”
不得不說,這些儒生在生死關頭之時也是真的狠,大帽子說扣就扣了下來,讓在場的一眾文官臉色一紅,尷尬不已!
但他們卻連看那些士子一眼都不敢,生怕因此得罪了小皇帝,為自己引來滅頂之災。
從禁衛軍的舉動不難看出,小皇帝已經打定主意要嚴懲鬧事的人,從而一舉解決地主豪紳的問題,不會在意朝野上下的任何看法!
而毫無疑問,衍圣公就是小皇帝用來儆猴的那只雞,可以這么說,當今天下,除了皇族之外,任何人都沒有傳承了近千年的山東曲阜孔家田土數量多!
也正因為如此,山東曲阜孔氏在當初認下新稅的時候,全國上下無人敢跳出來反抗!
當然,也正因為如此,孔氏也是新稅下損失最慘重的部分群體之一!
山東曲阜孔氏目前有多少土地呢?
按照朝廷的統計,可以分為兩個階段,稅務部成立之前,戶部登記的土地為不到五十萬畝,而其中竟然有近二十萬畝是歷朝歷代皇帝賞賜的祭田,而這些土地的收入主要用于祭祀孔廟!
從法屬上來說,這些田地并不屬于孔氏所有,而是朝廷的,他們只有使用權而沒有所有權,最重要的是,這些田地朝廷是不會征收賦稅的,一概全免。
另外三十萬畝之中有二十五萬畝是免除部分賦稅的學田,剩下的五萬畝才是孔氏自有的,需要全額納稅。
按照現在的稅制,山東孔氏每年只需要繳納十八萬七千五百石學田的稅,和三萬七千五百石的全額稅!
因此,孔氏只需要繳納不到九萬四千石,剩下的部分朝廷將折現給學子!
如果真實情況是這樣,那朱祁鎮也不會說什么,畢竟這是歷朝歷代皇帝對孔圣人的恩典!
但最關鍵的是,書面上祭田確實只有二十萬畝,可實際上,孔氏將絕大部分自購的土地以祭田之名隱藏了起來!
按照稅務部的核查和丈量,孔氏所謂的二十萬畝祭田其實是足足七十萬畝!
除卻二十萬畝免稅的,剩下的五十萬畝都是孔氏自購的,需要征收全額稅賦,那可是多達三十七萬五千石糧食,就算按照現在兩枚銀幣一石(大概相當于現在114斤左右),那也就是七十五萬銀幣!
也就是說,按照新稅法,現在孔氏每年都要繳納一百萬銀幣左右賦稅,即便強如孔氏,也深感肉痛!
正因為如此,自洪武年間開始,整個大明每年田地的增幅都很少,因為那些田地都被藏在了學田之中。
例如一個有功名的秀才,家里十畝地,這十畝地是只需要交部分稅,但由于他是秀才,有功名在身,所以不用服朝廷的差役!
可其他普通人就不行了,不但需要全額交田地稅,還要服官府的勞役。
在這樣的情況下怎么辦呢?
那就將田地交給本地秀才,而他們只需要租種秀才的田地和服官府的差役就行了,而田地稅他們就不用交了。
而秀才的田地稅只交一部分,而且免除差役!
也就是說,這么一來,只需要給那名秀才地租,就可以免去朝廷的全額田地稅,而他們只負責朝廷的差役,雙方如此互補。
由于各地往往一村即為一宗,相互之間攀親帶故的,再加上又是為自己家里減輕負擔,所以,往往都一起欺瞞官府,為了不讓官府追究,就對官員行賄!
一層騙一層,致使全國投獻、隱匿之風大盛!
這樣一干不要緊,朝廷的稅收可就變得越來越少了!
總而言之,為了逃避朝廷的賦稅,這些人上下其手、無所不用其極,窮了國家富了士紳地主,所謂窮國富‘民’是也!
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但隨著朱祁鎮取消了勞役、攤派及其他雜役、并進一步降低地少的稅率后,普通人家自然就不需要再這么干了,即便稅率較高的官地,也不過是和以前的田地稅差不多,普通百姓完全能夠接受!
而士紳地主,朱祁鎮一邊發給他們補助,一邊又規定每年收稅的時候都要重新核查他們的土地。
一前一后,這些士紳地主的損失可就大了,而且空有土地卻無人耕種,一旦一年不耕種、不交稅,那就得被朝廷沒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