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自古創業容易守業難,大抵是因為守業的敗家子出的太多,帶偏了讀史之人的思路。其實只要認真想一想,對比一下,就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所謂守業,是指后繼之君在大一統后尊前人遺訓教百姓、謀生產、睦友邦,上調世家百官紛爭,下平內亂災荒水害,促使國家穩定發展,邁向新的臺階之類。
而創業,則是在一個相對小許多的地盤之上,在周邊強敵環伺下做好這些的同時,再攢出額外的家底來攻滅強敵,一統天下。
孰易孰難,一目了然。
這大抵便是守成明君在史書中的存在感遠不如開拓之主的根本原因了,你有的品質人家有,你沒有的品質人家還有,那你憑啥和人家相提并論?
當然了,李世民是個意外,這貨在某種意義上根本就不算“二代”,而是“一代”。
而現在,在武德元年這個喧囂的秋天,大唐開國趙王,李淵三子李玄霸,遵循著某種歷史軌跡,似乎也具備了成為“一代”的潛質。
別的不說,就那貌似在運籌帷幄的姿勢就很像。
“或許,這才是我穿越過來的根本目的?從我出現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是命運之子,無法超脫局外么?”
澤州析城山下,李大德坐于馬上,看著前方鼓著號子以滾木拉動戰船在曠野中行走的人群,腦中卻始終在想這些有的沒的。
要把重達數百噸的二層樓船從陸地之上轉移百里,根本就不可能。好在他自黃河而下,在垣縣轉道入涑水抵達澤州時,距離東向的濯澤水便不過二十里,剛好能借道沁水繞過太行天險直入永濟渠,從而在水路奔襲河內東部門戶臨清關。
他這一次的戰略是關門打狗,只要把兩頭堵住,內里的那些縣兵青壯便不足為慮。
所以臨清關的得失至關重要,為求隱秘,定要在消息抵達之前便兵臨城下。走水路,再合適不過。
但他還是小瞧了轉移戰船的難度。
在涑水東段別說是轉移了,上岸都難。他也只能退而求其次,放棄十丈以上的大船,全部換成三丈艨艟。
“等老子發明了柴油機,到時候一水的摩托艇,水陸兩棲,看你們怎么攔…”
某杠精耐著性子忍受著人力這令人發指的效率,正自抬手撓向被磨得有些疼的大腿卻撓在了護甲片上時,東北面蹄聲響動,數十道帶甲身影已是呼喝著奔至近前。
誰也沒想到,李大德會來的這么快,以至于才行至澤州城的老程都有些后怕。
幸虧跑的快…
“吁!”
“大王!”
“守敬?”
“叔寶!士信!”
“恩公!”
來的人還不少,前者抬頭看時,身前幾人已然滾鞍下馬。老程丟了馬槊抱拳行禮。老王徑直跪下,一臉羞愧。至于小裴,跟本理都沒理某人,而是哈哈笑著與上前迎上的秦瓊和羅士信擁抱碰拳。
“這便是程咬金?還真和姜武長挺像的哈…”
某趙王這會兒的心理活動,怕是這世上沒人能猜的出來,以至于見他那表情,身前兩人俱都忐忑,一副壓力好大的模樣。
不過前者此刻并沒有心情翻他倆的小腸,待擺手叫他倆起身,便看向被秦瓊引著走近的小裴,問了句叫眾人俱都發愣的話:
“怎么不多帶點人?就你們幾個,連大河都過不去吧?”
“呃,這個,好叫趙王知曉,在下承蒙關照,準許南下已是感恩,怎敢擅自引兵,況且…”
裴行儼心說老子倒是想帶大軍走呢,人家也得愿意啊!
“唔,是本王考慮不周!這樣吧,左右不差這一天,不如你等在此稍待,本王的親衛尚在路上,等他們到了,便與你們一同南下。那都是些好手,沒準能幫上忙…”
這邊李大德一臉“關心”的說著,卻是聽得旁邊的王伯當一頭冷汗,急忙出聲打斷。
開什么玩笑!那群殺才真要跟他們過去了,到底是去救李密的還是去殺李密的?
“咳,恩公親臨刀兇兵危之地,還是自身的安危為重,伯當在黎陽尚有些舊部,在濟陰也能召些子弟,便不勞煩恩公了!”
“唔,這樣啊…”
前者不置可否,扭頭在馬上定定的看了他幾息,便挑著眉毛轉過臉去,看著老程似笑非笑道:“你干嘛來了?”
有些不自然的撓了撓臉頰的胡茬,后者微微抱拳,小心道:“稟大王,昨日在潞州接陛下詔書,俺便尋思大王身前少有陷陣猛將,俺老程雖不是甚名士,但也有把子力氣,故而特來陣前候命…”
“喔,是不愿做運糧官兒啊”
程咬金:“…”
我去?這種被看穿了的感覺是怎么肥四?明明才第一次見面,不應該呀…
不等解釋他絕對不是這個意思,卻見某趙王向后伸手,自烏大寶手里接過一個紅色令旗,丟給他道:“不想運糧,那你就做先鋒吧!正好我琢磨叫誰帶隊去突襲臨清關呢,既然你趕上了,那就你去吧!”
“呃,喏!”
程咬金有些茫然的接令,而一旁的裴行儼早就看呆了。
這特么也行?
不過緊接著,就反應過來好像哪里不對。
“你要打臨清關?”
后者不顧秦瓊暗示的眼神,上前道:“那是東面門戶,為阻偽夏之用,又沒擋在你進兵路上。你這人,連柏崖都未出,怎地胡亂出兵?”
“守敬!”
秦瓊有些急了,正待把他拉走,李大德卻是無所謂的擺擺手,毫不介意的點頭道:“我知道那是防偽夏的,你們現在人少,我幫你們守守嘛!萬一張青特打過來,你們守得住嘛?”
小裴心說那哥們兒連武陽都沒占熱乎呢,哪有空來打河內,你這廝阻夏軍是假,斷咱們退路才是真。但彼時見老王搖頭,秦瓊與羅士信又不住暗示,便長嘆了口氣,沒再說話。只是臨了,狠狠的瞪了一眼老程。
要不是這貨就在跟前站著,他都以為馬上那位是老程假扮的。那不要臉的姿態,簡直一毛一樣。
“怪不得這殺才總說與趙王神交已久…”
他這邊搖著頭被秦瓊拉到后面去敘話,而被他瞪得一臉莫名其妙的老程則是賠著笑上前,揣著茫然小心道:“這個,敢問殿下,俺既是要突襲臨清關,這個所攜兵馬…”
“吶,這不就是?”
不等他說完,李大德已是抬手前指那些喊著號子拉動戰船前行的身影。
前者瞇著眼睛看了一會兒,似有疑惑,便輕聲嘟囔了一句:“好像不多啊…”
“是不多!”
某趙王點了點頭,掰起手指對他言道:“這一次與你進兵的乃是武鄉公麾下的五千白水軍,攜艨艟二百,石砲五十,還有十輛船載沖車,用以攻水門。你只須沿沁水直入永濟渠,奔襲二百余里,待拿下臨清關后固守待援!”
“這…”
老程聽得直吞口水,正想問他要守多久,就聽這貨接著道:“等你那邊一得手,我便令大軍進攻河陽,切斷與對岸的聯系,神潭軍也會封鎖黃河河道。到時候河內的守軍可能會發瘋,嗯,也就是說到時候你面對的可能不光是東面的進攻,還有西面的…”
待到此刻,程咬金已然有些無力吐槽了,腦中全是自己身處馬蜂窩中被蜂群亂咬的畫面。
“殿,殿下…那大軍,何時能…”
“你急啥!”
李大德瞥了他一眼,頗有些慢斯條理道:“等打完了河陽,還要去打河內城,以便轉運糧草,接著還有安昌、武陟…總之你慢慢守,我慢慢打,按部就班嘛!”
一邊說著,還一邊拍著老程的肩膀,一臉“我說的對吧”的表情。
后者聽得瞠目結舌,待過半晌,終于還是沒敢發表不同意見,只得點頭悶聲道:“大王說的是!”
“哦對了,你出發的時候,把他倆也稍上吧!金堤關那邊怕是不會放行,不如去黎陽借道。老王不是說他那邊有舊部嘛,正好那離濟陰也近,省的他們在路上耽誤,咱也做到仁至義盡了!”
李大德說完,便調轉馬頭向山腳下已然搭好的燒烤攤走去,只留下程咬金在后方捏著下巴思索。
送老王和小裴南下,這當然沒問題,但他總覺著某黑心趙王的打算沒這么單純,像是要坑誰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