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光大亮,趙萬海攜大勝之威,驅五萬大軍浩浩蕩蕩的殺向鹿城時,滏陽河之戰的消息便也隨僥幸逃脫的夏軍騎兵向四方擴散開來。
不管對方怎么粉飾,前者以步克騎,以炮灰打精銳,陣斬了竇建德麾下大將石瓚是事實。
而事實,是勝于雄辯的。
無論是魏國上下亦或大夏朝堂,甚至周邊勢力,俱都驚了個呆。
本在襄國郡圍攻巨鹿的夏將張青特一時進退失據,而正率軍南下的高士興一聽石瓚掛了,只帶了數千步卒的他頓時被唬住,也沒敢去鹿城,而是東進武強做防御狀。
且不提竇建德如何在金城宮內發脾氣亦或調兵譴將,只說在恒陽城下“勸降”了一天的王伏寶,這下尷尬了。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人家趙萬海擺明了就是惱羞成怒的報復,正面打不過他,就跑去禍禍那些無辜百姓。
真要說戰場上明刀明槍的對陣,以血還血,王伏寶有一百個姿勢等著用在他身上,但要比起耍流氓,他就不是對手了。
竇建德禮賢下士、關愛百姓的名聲都喊了三年了,給他換個豹子膽,也不敢學這貨逞斗氣之舉。
“他娘的,本以為這廝也算添為一國大將,是個人物,卻不想是這等腌臜小人!”
恒陽城外,王伏寶自帥帳中發著脾氣,身前站立的卻是剛剛自樂壽來的郎官,隨同而來的還有竇建德暫緩進攻的命令。
“大王不忍百姓橫遭災禍,況秋收臨近,若任由賊兵馳騁,今歲的收成便要遭殃了。”
帳內議事的參軍讀罷那封擺在案頭的詔令,沉吟著敲了敲桌面,卻是抬頭道:“然就此暫緩攻勢也不是辦法!依某看,將軍不如傳檄博陵,說我主有好生之德,不忍因兩家之爭而屠戮百姓。便以博陵為賭注約戰趙萬海!若敗,吾等便退出博陵!”
“這不妥罷?”
話音剛落,上首的王伏寶還未搭話,前來傳詔的郎官已是皺眉看了過來,小心的組織著語言道:“此等大事,須得夏王首肯!將軍怎可以己之名擅定疆域?”
“不妥么?”
那參軍與王伏寶對視了一眼,忽地雙雙大笑。
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且不提二人如何與那郎官溝通,當這封好似混混約架一般的檄文傳到晉陽時,李大德卻是一眼就看出了里面暗藏的大坑。
“哼,狗屁賭約,這姓王的擺明是要把趙萬海騙過來弄死。你們信不信,要是這次他不上當,竇建德一準裝不知道。可一旦魏軍北進,真和他打了,王伏寶馬上就會被擅與敵盟約的名義擼掉,使得賭約作廢!”
彼時的他,正在大明后殿“處理公務”。
沒辦法,在德陽堂悶了三天,要是再不出現,且不說這掩耳盜鈴的姿態會不會引起懷疑,單是被這廝指揮著東一竿子西一榔頭亂攪合的杜如晦都要找他罷工了。
“殿下的意思是,這檄文其實就是個幌子,夏軍會耍賴?”
這邊話音落下,下首的溫大有便一臉“不會吧,大家可都是讀書人”的表情表示詫異。
倒是另一邊的杜如晦像是一早便知道般,笑著解釋道:“現在王伏寶兵鋒熾盛,自認贏定了趙萬海,或許沒想過耍賴的事。只是借著拯救百姓的名義惡心一下魏刀兒,趁機聚攏民心。可一旦夏軍不敵,打輸了,那就…”
剩下的話不用說,大伙也能猜到。
孫子都說了兵不厭詐,總不能真放棄博陵吧?
“哼哼,他們狗咬狗,急的肯定不是咱們!等著看熱鬧吧!”
李大德不置可否,隨手就把這封標著“加急”的文書丟去一旁,摸過剛剛被“加塞”放過來的另一封文書。
“咦?老頭子要調走張平高?還真特么會挑時候…”
自長安加急來的詢問函已然送到,代老李執筆的裴寂從頭到尾就沒提某人背后告黑狀的事兒,而是拿他此前給皇帝的建言做文章,言說老李已是心動,但涉及軍權敏感,還有些不放心,希望選派一名得力的宗親把關云云。
眼下某趙王正借著“遇刺重傷”的幌子調動軍隊,向周邊縣鄉慢慢滲透,這會兒調走張平高,李大德也只能感嘆這哥們兒可能命里就沒有“戰功”二字。
“宗親啊…”
要說李唐的統治階級與各代最大的不同,既不是老李家的血統糾紛,也不是和太上老君那點兒親戚關系,而是宗室里也能名將輩出。
不提李靖這種隴西李氏丹陽房的“遠親”,單是李孝常、李神通、李道宗、李孝恭等等,功績就不是一般的將領能比的。
“既然送上門來了…”
某黑心趙王嘿嘿笑著,先掰著手指算了算輩分,便揮筆在宣紙上寫下李孝恭和李道宗的名字,揮手丟給了湊過來眼巴巴等著的黃門郎。
這就完了?
后者心說,這可是給你親爸爸看的,就不多寫幾句吉祥話啥的?
“咳,還是某執筆,給陛下一封正式的回文罷!”
已然快把“秘書”活干熟的溫釋允出言解圍,不等說完就被李大德打斷。
“不寫!就這么拿給陛下看!”
后者沒好氣的瞥了一眼那黃門郎,頗有些不爽的哼道:“你就跟他說,我這邊忙的很,一堆事物等著處理呢,沒工夫拍他馬屁!”
“喔”
隨著話音,殿內在坐的眾人不但沒有驚訝,反而有好些個都一臉恍然。
這么一來,某趙王殿下日理萬機,勞心勞力的形象一下就立起來了,連給親爸爸請安的時間都沒有,看似無禮,實則這才是最高級的拍馬屁啊!
牛逼牛逼!
那黃門郎一臉受教的拱手,言說此番回京,定與陛下言說殿下辛苦云云,聽得旁邊諸如杜如晦、溫大有等真正辛苦的人格外不是滋味。
一個人,怎么可以不要臉到這種程度呢?
正各自搖頭苦笑間,外間腳步聲響,卻是剛剛從“河東”返回的韋機按刀走進,小跑著來到李大德身旁,附耳言說了什么。
眼見后者忽然陰下去的表情,殿內一時間鴉雀無聲。那黃門郎縮了縮脖子,沖周圍略一拱手,便急匆匆的離開。
溫大有沖自家侄兒使了個眼色,后者愣了一下,便趕忙起身,提著錢袋追了出去。
當然未必是送禮,但讀書人嘛,講究個禮儀面子。同樣的差事,有人相送和沒人搭理區別還是很大的。
這邊兩人才離開不久,待到韋機起身,李大德便冷哼了一聲,瞇著眼睛道:“還真是好的不靈壞的靈啊!越擔心什么就越來什么!”
“殿下?”
其他人不明所以,但前者也沒有解釋的意思,只是沖眾人擺了擺手,說了句“剩下的事克明決斷罷”,便轉身離開。
“嘖,這就完了?”
等到都看不到某黑心趙王的影子了,溫大有才似是抱怨的嘟囔一句。
正嘆息著把桌面上那摞文書搬到自己案頭的杜如晦聞言苦笑,但兩人卻誰也沒像往常那般不依不饒的追上去。
這貨到底是真摸魚還是假偷懶,表現的還是很明顯的。
杜如晦大抵能猜到,既然是韋機來送消息而非他人,說明是百騎司的重要情報。而眼下除了那些真正的隱秘,能讓李大德重視的怕是只有…
河內,古溫坡。
連綿的軍營延伸曠野,升起無數炊煙。藍底紅邊的“魏”字大旗在夕陽下迎風招展,另有諸如“徐”“王”“謝”一類的將旗聳立各營,好似拱衛。
而此刻,某一處掛著“程”字旗號的帥帳內隨著瓦罐碎裂的響聲,隱隱傳出某人的低吼,好似有人在其間打了起來。
帥帳外守衛的士兵崗哨目不斜視,好似沒聽見。便是有巡邏經過的士卒,在聳肩之余也是完全沒有任何一探究竟的想法。
論人緣,老程還是有兩把刷子的。
然而這一次,動手的卻不是他。
“程咬金!”
帥帳之內,在一處掀翻的桌案下,徐世勣持刀懟著身下的毛臉漢子,咬牙喝道:“你敢背義降唐?”
“嘖別跟老子扯什么春秋大義!”
躺在一堆下酒菜里,好似個人體盛的程咬金一點緊張的神色都沒有,聞言還翻著白眼以粗大的手指掏了掏耳朵,吹著口哨不屑道:“老子就降唐!咋啦?你原來還是瓦崗寨的軍師呢,不是也降魏了么?”
“你!”
小徐聞言頓時瞪起了眼睛,手下用力做呲牙狀。然而深吸了好幾口氣,這刀卻是怎么都按不下去。
嗯,拋開人緣不談,便是看人,老程同樣也是有兩把刷子的。
“行了,你要是下不去手就趕緊起來!別這般騎俺老程的腰上,又不是俺婆娘!”
程咬金一邊說著還晃了晃腰子,差點逼著小徐真把刀剁他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