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九,李唐出兵討逆。
此時距離楊廣大行已過半月,驍果叛軍自西華縣與隋軍先鋒相遇,斬首數千。后王辯大軍壓上,另有江淮新軍封鎖潁水,驍果軍立時轉道向東,入梁郡避其鋒芒。
兩軍交戰之地,與晉陽單是直線距離就超過千里,最加急的戰報都有至少三天以上的延遲。理論上,這時候入場連翔都搶不到熱乎的了。
再加上無論是繞北還是走南,中間都要經過敵對勢力的范圍,別說是去打仗,單是趕路就是極其勞心的活。
所以李大德開始才會拒絕。但衛玄卻篤定他能亂中取“桃”,也不知這自信是從哪來的。
按照兵書上所謂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常規做法,為了先替老李把這牌坊立起來,李大德傳令馮立自河東調了兩千兵馬,由趙王府典軍王平統領借道黃河,東入河內。
這一路當然是吸引眼球的,甚至于口號喊的震天響,實際走了兩天連特么渡口還沒到。
而另外一路,則是由百騎司兵馬構成,只有百人,由郭通帶領秘密南下。這波人的路線就隱秘了,別說外人,連李大德都不知道。
老衛這個啞謎打的很嚴實,問就是說了就不靈了。
“殿下,非是麾下多嘴,實在是這老…先生到眼下都未松口效力,卻對此事如此上心,要提防有詐才是!”
時間來到三日后的下午,地點在嘉福殿東側閣樓燒烤攤,咳,不是,是觀景臺上。
隨著正往烤獐子上面撒胡椒粉的李成話音落下,坐在另一側小馬扎上的某趙王殿下已是拔出把匕首來,自身前片下一片烤肉,笑瞇瞇的塞進嘴里。
炭火上的青煙自閣樓直入云霄,讓巡視經過的衛兵直皺眉,卻又不敢制止。
誰叫那上面燒烤的是他們老板呢!
“你這話,說的不準確!”
李大德這邊連嚼帶咽,以致話音悶悶的,像是含著個溜溜球。
待李成扭頭,做一臉探尋狀時,這貨卻又不說了。直到嘴里的肉都咽下去,又笑瞇瞇的自旁邊的盤子里捏了粒葡萄,才繼續開口:
“不是提防有詐,是這老貨肯定有詐!”
閣樓之上此刻只有他們主仆二人,言語間很是放松。
當然原本杏兒是在這伺候的,但只待了不到兩刻就差點吃光了某人的葡萄,被李大德罰去偏殿里抄千字文去了。
這邊后者并著手指,順帶舔了一下指間殘留的肉屑,便點著李成冷笑道:“那老頭無事獻殷勤,一看就沒憋什么好屁!這把要幫我是假,替蕭皇后與前隋宗室尋一條出路才是真!”
“啊?那您還讓他…”
李成瞪起眼來,一臉詫異。話還沒說完,就被某黑心趙王一葡萄砸了一臉,趕忙翻動炭火之上的燒烤。
“哼,不就是玩陰的么,誰怕誰啊!”
李大德繼續拿了小刀片肉,同時笑瞇瞇道:“老子不會謀劃,還不會破壞么?他敢做初一,老子就做十五!到時候我連人帶玉璽全都要,還得叫這老小子乖乖給我干活!”
“呃,你這怕是…”
李成使勁吞了下口水,才狠狠的把到嘴邊的“吹牛逼呢吧”給憋了回去,但眼底的好奇與探究卻是怎么也壓不住。
牛逼當然誰都會吹,問題是吹完了,你也得有個實際可操作的章程吧?
衛玄死捂著計劃不說,郭通得了受命,為安全起見,并不與沿途的暗探秘諜聯絡。沒了目標,怎么籌謀?
再說了,南面也沒有兵馬呀!
“誰說老子南面沒有兵馬了?誰說我沒有目標了?”
李大德此時笑得有些奸詐,活像是迷路的黃鼠狼發現自己來到了雞窩一般。
“不過在這之前嘛你得出一趟門,提我送封信過去!”
送信?
李成拿刷子的手一頓,一個不好的念頭油然而起,進而一臉驚恐的看向某黑心趙王。
不是吧?又特么是我?
后者笑瞇瞇的點頭。
沒錯,又是你!開不開心?
“…呵”
李成一聲苦笑,倒沒問為什么不找個生面孔去辦。畢竟這年代又沒有攝像頭,真要躲避對方耳目,辦法多的是。他只是想起上次送信的經歷,覺得蛋疼而已。
同時他心里也隱隱有些好奇,經過河洛那次事件,老王還會不會再聽這貨的安排。
沒錯,李大德用以應對衛玄的反制手段,就是王伯當。
待到此時,某黑心趙王便琢磨,趁著這波再起亂戰,中原一地搞不好要有人出局,也是時候讓王伯當回歸了。再晚,萬一跟李密一起翻進溝里,怕是救都來不及。
“行了,你回去收拾收拾就出發吧!找桃兒多支點錢,我私人請客,就算你出門旅游了!美差哦!”
李大德揮了揮手,自懷里摸出個皺巴巴的信封拍給他,同時接過他手里的刷子。
李成苦笑起身,暗道既然是美差,那讓張小虎去行不行?但話到嘴邊,卻成了“殿下,這鹿肉屬陽,吃太多腎氣過旺,會上火的!”
某趙王殿下刷油的動作一頓,扭頭定定的看了他一會兒,便翻了個白眼,揮手哼聲道:“你懂個屁!快滾!”
微風拂過樓頂,吹亂了趙王殿下的額前碎發,也擋住了他眼中只有真男人才會懂的心酸。
當然了,之所以要真男人才會懂,是因為這事兒它不光心酸,還有責任。
說到責任,最近李世民就覺得,自己擔的責任有些過于沉重了。
李大德無形中坑了一把親二哥而不自知。后者也是待到此刻才反應過來,這一次的西征,真是信了他老子的邪。
要說他們李家此前有過軍旅生涯且戰績彪炳的,也就老李本人和李世民。所以這一次,無論是李淵還是朝中大臣,憂心北面者有之,疑心東面的也不少,唯獨沒人擔心西路大軍。
就算秦王殿下太年輕罩不住,不是還有一堆總管幫襯么。
問題就出在這幫總管身上。
李世民此前所帶之兵最多時也不超過五千,而這一次,麾下不算作戰部隊,單是后勤輜重兵與民夫青壯就超過五萬。
各路行軍總管又不管這些,只悶頭前進,然后張嘴問他要糧草輜重,要傷藥補給,要兵員補充。且不提如何保障糧道、安撫周邊,只是協調各軍路線與通訊就要耗費他大量的心神。
原本這些活,他是可以丟給長孫無忌和房喬去做的。
現在李世民無比后悔,早知道這事兒這么麻煩,當初路過河池時就不該放他表姑父蕭瑀回京,而是直接帶到他軍中來給他做參謀。
蕭瑀倒是很好心,又把河池數千府兵交給了他,卻不知眼下兵馬越多,對他的負擔就越大。
此刻他便坐鎮北地高墌城,整日埋頭書案,已然快顧不上前線的戰事了。
心力強壓的另一后果,便是過勞交瘁之下身體容易出幺蛾子。
只半個月,原本弓馬嫻熟的身體就消瘦下去,臉色變得晦暗無光,沒過多久便病倒了。
此時唐軍的大隊人馬與薛舉自安定長武城相峙,他這一病,頓時被后者抓到機會,大舉進攻。
六月二十四日,西秦先鋒粱胡郎兵過涇水,敗唐軍李安遠部,陳兵高墌城下。
此時的城中,李世民還在發著高燒。
“如何?”
高墌府衙,郎中才自內堂出來,就被殷嶠劈手給提了過去。在他身側,劉文靜與劉弘基等總管也都湊了過去,一臉焦急。
“殿下乃是水土不調,心火難去,待某開個方子,調理…”
郎中話還沒說完,就被殷嶠翻著白眼推開。另一邊的劉弘基也是黑著臉道:“誰問你這個了,某是問殿下可有軍令傳下…”
正說著,對面內堂房門推開,就見李世民腳步虛浮的扶著門框出現,喘著氣道:“薛舉孤軍深入,糧草不足,士卒疲憊,定是打著速戰速決的主意,咳咳…需,堅守,不出半月,咳咳!”
眼見這貨說一句要喘半天,劉文靜便急忙上前,拱手道:“大王安心靜養,外有吾與諸公,必不會有失!”
“唔,那就,咳咳,勞煩魯公…”
李世民才說了這一會兒就出了一身的虛汗,便不再堅持,轉身回去挺尸。
可就在他這邊關了門,待劉文靜轉身,卻見外面守候的眾人臉上盡皆掛著不服氣。
“哼!”
殷嶠抱起肩膀,斜眼看著前者,頗有些陰陽怪氣道:“大王這是擔心吾等不能破敵呢!”
在他身側,劉弘基也是撇嘴輕哼,不爽道:“要某說,此小股敵軍就敢耀武揚威,便是吃準了大王難以迎戰。此時若集合兵馬,定能打他個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