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公幾日不見,卻是富態了不少啊!”
“哪里哪里,某就是這幾日貪睡了些!蒲山公命某鎮守興洛倉,平原公此言,卻是叫某有口難辯了!”
“哎呀,河東公當前,不知令郎傷勢如何?某那里有上號的金瘡藥,等下散了席,某叫親隨給你送去!”
“柴總管,某前日與你定的糧草可是該撥了啊!麾下兒郎們等著米下鍋呢!”
元帥府正堂內,一群人吵吵嚷嚷的,吃著干果、喝著茶水閑聊,氣氛很是熱烈。便是親兒子被串了糖葫蘆的老裴,也因小裴的轉危為安而樂呵呵的。
一票高層之間看起來很和諧,大家都相處的不錯,就連一向不對付的孟海公和郝孝德都坐在一起,興致盎然的對經過的侍女品頭論足。
當然也有格格不入的。
小徐和單雄信坐在靠近門口的位置,臉上有些尷尬。
人家這宴會擺明了是請大佬的,壓根兒就沒叫他倆來。本來單雄信還說晚上就不回去了,留下伺候老程,幫忙喂飯、遞夜壺啥的。但徐世勣聞聽這邊要宴請翟讓,不知為何心總是跳得厲害,便也厚著臉皮湊了進來。
好在這尷尬持續的時間并不久,過不多時便聽院落里人聲喧嘩,被幾人簇擁著的翟讓哥兒倆當先走了過來。
小徐松了口氣,急忙拉了單雄信一把,起身迎了出去。
來的人還不少。
除了翟讓和翟寬,老翟的侄子翟摩侯也在,還有王儒信、邴元真。再加上入列的徐世勣和單雄信,單是保鏢就有四個。
很顯然,老翟對于赴宴這件事本身也是心里打鼓的。
人群進入宴會廳,原本熱烈的氣氛頓時為之一變。就見連同孟海公在內,所有人都站了起來,抱拳施禮:
“見過翟司徒!”
李密在接任大元帥職位后,封翟讓為司徒,大抵類似隋朝三公那般,屬于地位超然但沒什么實際權柄的職位。
這其實就等同是在告訴他,你就老老實實的當你的元老,權利啥的,就不要想了。
但很可惜,這媚眼拋給瞎子看了。老翟既要地位,也不想失去權柄。
“諸位莫要客氣,都落座吧!”
面對熟或不熟的面孔,翟讓表現的很有上位者的風范,微微擺手示意,便自顧去尋了主位旁的位置落座。
一只手臂突地伸出,攔了他一下。只見跟在他身后的翟寬挑了挑眉,卻是示意他上坐主位。
只遲疑了兩息,他便讓開位置,上前坐在了正中。翟寬卻是順勢坐在了他左手邊的位置上。
徐世勣與單雄信很自然的分立在老翟兩側,王儒信與邴元真卻是留在了門口,一副守衛的模樣。
堂內安靜了一瞬,再次熱烈起來。
眾人還似剛才那般各聊各的,也有與翟讓兄弟兩人客套的。但很明顯的能感覺到,大家言語之間卻沒了剛剛那般放松,像是崩著跟弦,在時刻注意什么。
孟海公與郝孝德還是坐在左邊靠邊緣的位置上,對著侍女品頭論足。但交談間隙,視線偶有滑過主位的,便對視一眼,各自冷笑。
看某些人的做派,便知死的不冤。
便在這時,后堂一聲長笑傳來,宴會的主人到了。
“哈哈哈原來諸位已至,卻是某這個主人來的晚了,合該罰酒!”
李密攜房彥藻并蔡建德自后堂轉過,待看到主位上已經坐了人,先是一愣,緊接著便換了隨和的表情,對眾人拱手作揖。
“見過大元帥!”
眾人紛紛起身還禮,態度可比剛剛對翟讓親熱的多。便是翟讓與翟寬也轉身抱拳。嗯,就是屁股還在椅子上,并未站起。
“無須多禮,快坐吧!咱們開席!”
李密很自然的上前坐在翟讓右手邊空的座位上,同時招呼侍女倒酒。接著像是無意般瞥過翟讓身后的兩人,扭頭對蔡建德道:“爾等自去前庭吃酒,無須在跟前伺候了!”
“喏!”
后者躬身抱拳,自與房彥藻轉身離開。
這一下,屋子里還帶著保鏢的,就只剩下老翟了。
挺尷尬的說。
畢竟在坐的不是統兵一方的大將元帥,便是曾經的起義軍領袖,就連柴孝和都是一方縣令。若是讓小徐和單雄信落座,多少欠點兒身份。可要讓這倆繼續站著,又顯得翟讓小氣。
人家李密都把保鏢趕走了,你還留著,防誰呢?
“唔,你們也去前庭吃酒罷!左右離著不遠,若是有事,某叫你們便是!”
翟讓心想著這么多人都在,似孟讓這種還是與他親近的。李密應該不至于這么大膽,大庭廣眾的就敢殺他。
“喏!”
這么多雙眼睛看著,小徐就是心里有擔心,面上也不好多說,只能拉了老單離開。
兩人叫了王儒信和邴元真出了正堂,身后隨著李密起身敬酒,氣氛便轟然熱烈起來。看上去,這似乎就是一場簡單的宴會,一如往常。
“大概是因為樊虎的意外,讓某多想了吧!”
徐世勣嘆了口氣,又覺得與其在這喝酒,還不如再去看看老程。萬一這貨醒了想尿尿,身邊沒人可怎么辦?
“徐軍師,單將軍!來來來,過來這邊坐!嘗嘗咱們七里鋪自釀的老酒!”
剛轉過前庭,入眼便是一臉熱情的房彥藻和元帥府記室邢義期,而剛剛與他一道過來的蔡建德卻不見蹤影。
像是看出了小徐臉上的疑惑,房彥藻主動解釋了一句:“蔡兄去喚伯當兄了,這等好酒,可不敢獨享!”
“唔,你們喝吧,某去外面透透氣!”
徐世勣揣著心事擺手,步履不停的穿過前堂,就在即將跨出正門之際,身前“鏘”的一聲,卻是被堂外的衛兵橫槊攔了下來。
“嗯?”
小徐心里當即打了個突,升起一股“不是吧?”的荒謬感。待轉頭時,便見房彥藻的臉上還掛著來不及轉換的皺眉與尷尬。
幾人一陣驚疑,正相峙間,隱聽“哐當”幾聲悶響,后方正堂已傳來杯盤落地的聲音與怒吼,同時大片的腳步聲與兵甲摩擦自院內快速接近。
“雄信!快去保護翟大哥!”
徐世勣怒吼一聲,拔出腰側橫刀便往回沖。隨即一旁有胡凳向他砸來,同時自門外涌進衛兵,持槊懟向眾人。
邢義期已和邴元真戰在一起,房彥藻轉身撩起下擺就跑。單雄信與王儒信奔出前庭,待聽到身后響動,看到被砸翻在地的小徐,又想回身來救。
“不要管某!速去!”
徐世勣聽著正堂那邊如同老牛被捅了肺子一般的慘烈叫聲,真真是心急如焚。
李密甚至都等不到酒酣席散的時刻,老翟的保鏢們一離開,就迫不及待的動手了。
剛剛自正堂出去的蔡建德只是在外面轉了個圈,便又從后門返回,同時埋伏在內宅里的親衛也快速奔出,直接包圍正堂。
單雄信與王儒信半路便被大片士兵攔住,雙方眨眼便拼殺在一起。
此時的正堂內,杯盤狼藉,鮮血滿地。在坐的各路大佬分立兩側,冷眼旁觀。只余中間一道狼狽的身影,扒著桌子的邊緣慘嚎。
也不知道蔡建德那刀捅在哪了,翟讓此刻臉疼得都抽抽了,豆大的汗珠肉眼可見的不斷滴落,喊出來的早已不似人聲。
在他旁邊,翟寬與翟摩侯倒是混了個痛快,早早在血泊里停止了抽動。
“大大哥侯,侯兒…咳咳”
翟讓的嘴角不斷涌出粉紅色的血沫,汗水與淚水糊了一臉,也糊了視線。待掙扎了一會兒,像是才反應過來活命無望一般,順手摸了快碎裂的盤子,猙獰著向李密爬去。
“呃啊啊殺了你啊”
“哼!”
后者彼時就站在中央,冷眼瞧著他。待翟讓掙扎靠近,便向旁邊伸手,接過一把滴血的橫刀,狠狠一揮。
聲音戛然而止。
“翟大哥!”
“讓某過去!”
“擋吾者死!”
門外傳來單雄信等人的呼喝,顯得很是急切。李密扭頭看了蔡建德一眼,便冷哼道:“莫要愣著!去結果他們!著人把這里打掃干凈!莫壞了某與諸位吃酒的雅興!”
“喏!”
蔡建德抱拳領命,同時接過前者手中長刀,轉身退了出去。
“恭喜明公,此番再無小人掣肘,問鼎天下指日可待!”
鮮血未干,對面的孟讓已是拱手笑了起來。這一次針對翟讓的襲殺,雖然未必藏著別的心思,但對于其他人來說,殺雞儆猴的效果同樣明顯。
老孟與老郝已然不像最開始那般輕松寫意了,連連附和,連鼻尖出汗了都沒注意。
“諸位見笑了,某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啊!”
李密搖頭做喟嘆狀,正待上前,卻聽到外面變得更亂了,似有大隊人馬沖進了元帥府。很快,一個他無比熟悉的怒吼聲便傳了進來:
“都住手!誰敢再動一下,休怪王某不講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