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北邙山大戰前,皇帝南狩前夕。
別看這一波又是賺皇帝出洛陽,又是謀陳政歸順,還假借所謂“亂軍”的幌子打開了東都門戶,但李大德的目標從一開始就是潼關,打函谷關只是捎帶腳,借以補全他巧取潼關的計劃。
這年頭的告急文書可比潰兵跑的快多了,無論如何,只要兵過函谷,消息是瞞不住的,而他也沒想瞞著。
馮月娥等人在得了函谷關后,停都沒停,直接化作函谷潰兵連夜自崤函古道向西。屈突通前腳離開關中,她們后腳就已然抵達潼關城下了。
這一波人可是不少,足有四千。
大伙也是到了函谷關后,才知道當初在伊闕關北被某黑心東家甩掉的河東軍大部,根本就是另有任務,提前就躲在崤山里面等著撿桃子。
從一開始,某黑心東家就沒安好心。
他們趕到時,天色早已大亮。關城上值守的,很巧合的還是某杠精的老熟人,曾以一袋子銅錢賄賂他的華陰府隊正燕三。只不過現在人家已然是燕旅帥了。
“站住!來者止步!再靠近,某就放箭了!”
守關的隋軍都有些敏感。
眼下誰都知道洛陽局勢緊張,再加上屈突通離開時,還派了虎牙郎將桑顯和來此坐鎮,戒嚴關城,為的就是防止有亂軍入關中。
河東軍兵馬連夜急行,隊形早就亂到姥姥家去了,就差在臉上寫“亂軍”兩個字。別說證明身份的印信,就是掏出份圣旨來,燕三也不敢開門放他們進去。
想要入關,就得找一個對方拒絕不了的理由。
而恰巧,這個理由他們有。
“城上守將聽著,吾等乃是西苑禁軍!因函谷關被賊軍破,只能護送西苑貴人回京!爾等速速開門,若出了差池,讓貴人們有所損傷,你們都得掉腦袋!”
隨著段雄的喊聲落下,隊伍中十幾個身形款款的宮女便簇擁著一架馬車上前。能明顯的看到,城頭上的隋軍懵了。
陽謀和陰謀的最大區別就在于,后者只要看穿了就沒什么大不了的。可前者即便看穿了,也只能干瞪眼。
不然還想咋滴?
人家都說這是皇帝在西苑的妃子,你還真敢檢查么?你敢關著門不讓人家進來么?
別說燕三不敢,就是被屈突通下了死命令的桑顯和也不敢。
這種事可大可小,就怕哪天皇帝聽了枕邊風想起來了,再翻小腸。
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了。
只要潼關的吊橋一放,城門一開,剩下的事根本就不用李大德教。
時間再回到眼前,當李世民兵馬入潼關,在地牢中見到那位一臉委屈的虎牙郎將,才算補全了這些亂七八糟的前因后果。
嗯,他輸的不冤。這波就算是屈突通親在,也得翻溝里。
連環計的難解之處,就在于只要沒完全跳出局外,所見便皆是假象。比如當時桑顯和如果不開門,而是派人去求證,得到的結果只能是他們說的都是真的。
函谷關確實被亂軍攻破,而馬車中的侯巧文和外面那些宮女也的確都來自西苑。至于說禁軍,有段雄和那五百右驍衛在,還用得著冒充么?他們原本就屬于禁軍序列。
甚至于必要的時候,函谷關內的“亂軍”還可以出來追殺他們,逼桑顯和相救。
這一波要想不上當,除非坐鎮潼關的是楊廣本人。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叛臣賊子!別以為得了潼關,便可禍亂關中!待屈突大將軍兵馬殺回,便是爾等滅亡之時!”
桑顯和可是被氣壞了,一看見李世民的面便破口大罵。
“呦呵?小樣兒的,到了此間還敢猖狂,不知馬王爺幾只眼是吧?”
前面殷勤引路的燕三當場就瞪起眼睛來,擼起袖子要進去教訓這貨,但隨即就被李世民攔住。
“去外面守著,任何人不準進來!”
“喏!謹遵將軍吩咐!小人定看好牢門,便是一只蒼蠅也休想進來打擾將軍雅興!”
燕三一聽李世民這話,就知道這是要說啥秘辛了,忙不迭的應承下來,帶著手下開溜。
“哼!叛逆之人,某與你沒有什么好說的!”
桑顯和冷眼瞧著外間,表情似是憤憤,但這話語卻是等燕三的身影離開后才出口的。
某杠精在入關后得知守關的是桑顯和,便和他二哥打賭三十貫,言說這貨肯定會投降,所缺的,不過就是個鑲金的臺階。
李世民初時還不太信,畢竟桑顯和乃是屈突通的心腹。但此刻一瞧這做派,心里便有譜了。
嗯,等打下京城,就找媳婦要錢。
“哎!桑將軍,非是吾等背叛陛下,實是陛下背叛了大隋啊!”
李世民長嘆了一聲,一臉的情真意切。
隨即也不給后者說話的機會,直接就憤然道:“吾等本在伊闕關阻敵,那盧明月號稱三十萬大軍,實則土雞瓦狗,本就不堪一擊!可就在吾等打退敵人進攻時,楊廣竟聽信小人讒言,意欲殺吾兄弟!此是明君所為么?”
桑顯和愣了愣,心道還有這事兒?也沒人和我說啊!
“哼!”
見他不搭話,李世民轉身又繼續道:“若非如此,伊闕關又怎會失守!樊大將軍又如何會陣亡!可便是如此,某依然待他如君父!可他又是怎么做的?”
桑顯和張了張嘴,看著臉色激動的李世民,開始沉默。
老楊又干啥了,他還真不清楚。
“某來告訴你罷!”
李世民才不管他沉不沉默,走到近前,把木質欄桿拍得“砰砰”作響,怒喝道:“就在吾等在北邙山下血戰之際!就在賊兵殺進洛陽之際!就在無數子民百姓倒在血泊中,哭喊求救之際!我們的皇帝陛下,帶著他的妃子,帶著他的大臣,跑了!”
“什么!”
桑顯和瞬間就瞪圓了眼珠子,忽地站起身來,一臉的不可置信。
“陛下跑了?這怎么可能呢!”
也無怪乎他這般驚訝,縱觀楊廣的一生,大小戰陣無數,勝仗打過不老少,敗仗也吃過許多。這位皇帝陛下生氣過、著急過、失望過,但就是沒慫過。
便是前歲遼水大敗,幾十萬隋軍被高句麗鐵騎追殺,他都沒跑。而是親臨陣前,叫囂要和高元小兒剛正面。
這樣一位皇帝,怎么可能會跑?
這就是老楊這一波戰略大迂回最大的失策之處了。他是皇帝,又不是將軍,別人在揣摩他的意圖時,只會從政治上著眼,不會去考慮軍事。
而從政治上看,他這一手金蟬脫殼,可不就是跑了嘛!
“此事非是隱秘,洛陽早已人盡皆知,怕是過不多久便會傳入關中。屆時,桑將軍可自去考證。”
李世民擺了擺手,并不去辯駁真假,而是一臉嚴肅道:“某本心灰意冷,但此值天下彌亂,大廈傾覆,世民不忍蒼生蒙難,愿救百姓于水火!桑將軍可愿助我父子!”
說完,便一個深揖彎下腰去,同時在心里暗罵某個疲懶杠精可真特么坑哥。
這耍嘴皮子的事,本來是他李玄霸的專業。
可自打一進入潼關,所有人就明顯的感覺到了某杠精身上突然散發出的濃重而渾厚的咸魚氣質。好似忽然間就頓悟了,對所有事都變得興致缺缺,只想躺著。
別說是招降桑顯和了,就連后續的進兵計劃如聯絡馬三寶起兵、派人給老李報信這種事都懶得參與,一股腦全丟給了他親二哥。
反賊當到他這個份上,就連還是俘虜的秦瓊都看不下去了,勸他不管如何,總要先把投降的兵將整編一翻才是。
他這話本來意有所指,想借此和某杠精好好聊聊。結果一轉眼,某杠精就耷拉著眼皮把這活丟給了他。
看著當時秦瓊那一臉便秘又不敢辯解的表情,李成差點沒笑出聲來。
嗯,他告誡秦瓊千萬別和某東家抬杠,否則就會有不好的事發生,后者當真了。
這邊走神想這些有的沒的,才過幾息,李世民便覺有人托住了自己的手臂。
抬頭就看桑顯和正一臉感動的站在柵欄里面,抖著嘴唇躬身道:“敗軍之將,承蒙二公子不棄,桑某愿效犬馬!”
“太好了,來人!”
李世民大喜,待燕三提著鞭子狂奔而來,便揮手道:“速速打開牢門,放桑將軍出來!”
“啊?這就…”
燕三臉色一變,瞥了一眼正陰戳戳瞅他的桑顯和,急忙丟了鞭子,心底暗罵要投降你特么不早說,擺什么姿態啊,這不是耍人么!
桑顯和是來不及和他這等小人物計較的,一旦加入到李世民的陣營,便有一堆的計劃任務迎頭而來了。
不過最首要的,卻是要在給老李的一封“勸進書”上簽字畫押。
什么鬼!
回到署衙的桑顯和提著毛筆目瞪口呆。
哥們兒是沖著一家老小,啊不是,是沖著唐公的名號和聲望才投了誠,結果合著你們兄弟造反這事兒,老李還不知道?
“哎呀寫吧寫吧!”
李世民在一旁抱著膀子,笑瞇瞇的。還抬手示意那上面幾個鮮紅的手指印:“你瞧,某和三郎都簽了!”
“哎!”
桑顯和垮下肩膀,提筆寫上自己的大名。
這賊船一旦上去,想下來可就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