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軟的粉花布底鞋踩過碎石泥濘的田野,使得亮色的鞋面滿是污漬,腳底更是磨出了血泡,疼痛不堪。
然而穿著這雙鞋的女子并沒有多大感覺。
只要思維跑的夠快,疼痛就追不上你。
與隊伍間隱隱流淚啜泣的女子們不同,侯巧文沒心思去理會身體上的疼痛,她只覺得臉上緊繃繃的,大腦發空。
她開始后悔往臉上抹那么多墨汁了。
此前是因為來不及細想,只想著不能叫賊人侮辱,下意識的扮丑。可眼下行在這隊伍中間,與其他膚白水嫩的宮女一比,反倒顯得她最另類。一眼看過去,黑得像個木炭,想不叫人注意都難。
也不知道為啥,從太陽出來開始,臉就一直發燙。
就自己眼下這副德行,真到了賊營,許是立馬就被砍了腦袋吧?
還不如上吊呢,好歹能漂亮些…
侯巧文的思緒亂糟糟的,東想一會兒,西想一會兒。在別人都在為自己的命運悲傷哀嘆之際,她卻開始走起神來。
吹了一夜的南風開始轉向,秀發飛舞間,便見路邊的柳條已抽出新芽,原野之間也隱見綠意,在一片硝煙戰火間顯出生機。
本是復蘇時節,可今歲的洛陽百姓怕是要遭殃了。
這便是宮墻外的世界?
侯巧文深吸了一口叫做自由的氣息,唇齒之間除了土腥味便是馬糞味,倒是與宮中格外不同。
這自由也太不講衛生了!
可惜就要死了!
還頂著這副“黑臉”!
侯巧文頗為郁悶的撇了撇嘴角,總感覺有人頻頻在看她,視線里帶著惡意。
這感覺沒毛病。
道右的山坡上,李大德遠遠看著那“萬花叢中一點黑”,表情和第一次聽說烏龜的時速可達0.28米每秒時差不多。
“沒聽說楊廣的妃子里面還有黑人啊…”
某杠精喃喃自語,心底對他那位素未謀面過的舅舅肅然起敬。
是條漢子!
“東家,怎么說?搶不搶?”
要說馮月娥向佛心善又不失熱血,一手屠刀一手白蓮倒也符合點兒她的性格特制。也使得伏擊這隊不過百人的敵兵有了說法。
但這個“搶”字,咋聽著這么怪呢?
李大德扭頭瞥向其他人,卻發現大家似乎并不覺得這說法不對,甚至于張小虎還沖他挑了挑眉,極其猥瑣。
這當然是有原因的。
對于某東家強行把會通苑比作洛陽地標的說法,眾人私下里一致認為,這貨就是看中了那些皇帝搜羅其間的美女。尤其在張小虎加入了討論,并言說某人曾不止一次的念叨什么迷樓后,得到了一致肯定。
既然是為了美女,大家就不覺得奇怪了。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用馮月娥手下那幾個女兵的話說,東家已經到了想不可描述的年紀了,沒啥稀奇的。既然他喜歡,搶來便是。反正眼下亂糟糟的,皇帝也不知道是誰干的。
再說了,和皇帝搶女人,多刺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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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德覺得,他有必要再強調一下他的節操,他其實是個正經人來的。
“你們聽著,這些女人一旦進了賊營,下場會很慘滴!咱們是為了救人,救人懂嗎?”
周圍幾人對視了一眼,馮月娥眨了眨眼,便點頭道:“懂,懂的!娘子落難,英雄相救!那東家,要不要麾下護著您出去殺上一波?也好彰顯您的英雄氣…”
“氣你個頭啊!”
李大德差點被氣笑了,暗嘆怪不得大哥二哥對他有誤解,他的光輝形象全是這幫不著調的手下給抹黑的。
“都聽著!咱們現在人少,不宜硬拼。等下都把弩給老子端穩了,一輪射擊,至少要干掉一半鬼子,啊不是,干掉一半敵兵!”
話音落下,想了想,又覺不放心,便加了一句:“都小心點兒啊,別射錯了人!”
“這個…”
不等他轉身,卻見除了郭通和幾個箭法好的,其他人盡皆遲疑。
“東家啊,”
馮月娥與韋機對視了一眼,澀聲道:“不是麾下們畏難,只是這賊兵是在行進間,搖搖晃晃的,想顧著準頭怕是…”
“這樣啊!”
李大德倒沒覺得有啥失望的,有困難提前說,總比都開打了再掉鏈子強。再說打移動靶這種事,除了那幾個獵人出身的,其他人也確實沒啥底氣。
“這事兒也簡單!移動靶怕射不準,那咱就射固定靶!”
拍了下正發愣的張小虎,某人起身拎起他那對唬人,啊不,虎頭錘,揮手道:“這樣,咱們玩兒個聲東擊西,我去前面攔住他們,你們再往前二十步,盡量分散各自的目標!等我信號!”
“這,東家怎能親自犯險…”
韋機急忙起身阻攔,不等說完,就被馮月娥一把給拽住按了回去。
“你個糙漢子懂什么!快閉嘴吧!”
后者白了他一眼,等李大德帶著保鏢的身影自林間向山下走遠,便低聲道:“忘了俺之前說的了?東家嘴上不說,但這英雄還是要做的,你莫要搗亂!”
“嘖!”
韋機嘆了口氣,兀自搖頭,嘟囔了一句:“不就幾個婆娘,搶了便是!搞得這么麻煩!”
一旁的馮月娥聞言看了他一會兒,便贊同似的聳肩道:“誰說不是呢!”
山前官道之上。
隨著隊伍行至山腳,啜泣與叫苦聲就漸漸多了起來。
隊列間的女人共有二十三個,除了侯巧文,其他都是宮女。
這些女人雖然在西苑也要干活,但人家那環境、那工作性質,與普通的丫鬟雜役卻是全然不同的。
就拿侯巧文左前方那個梳雙髻的宮女來說,她每天的工作內容,就是把陰干的茶餅包裝好,端去給前院的管事。
宮里對她們的要求,是舉止要端莊,動作要優雅。走路永遠都是小碎步,慢悠悠的搖晃過去。一天下來也走不上二里路。
哪像現在。
天不亮就從西苑出發,待到這邊,小二十里了吧?
許多人腳下已然磨破,便是以前犯了錯被管事抽鞭子都沒這么煎熬過。
“走快點兒!別磨蹭!”
士兵們可不知啥叫憐香惜玉,更懶得理會這些女人將來上位之后會不會找他們麻煩,此刻只想著快點趕回大營交差。
他們這隊就一百來人,就算方圓幾十里全都是自己人也說不上就安全。
防的就是自己人!
被選來押送她們的士兵,可不是盧明月手下那些拿來湊數的“韭菜”,而是老盧手下頭號大將霍小帥的帳前親衛。
看扮相就知道,一水兒的隋制兩當甲,頭罩黑巾,手持步槊。帶隊的兵頭還掛了兩片裙甲,用以彰顯身份。
這些人都是霍小帥的心腹,和他一個村里出來的。自從后者起了勢,啥好處都不忘分他們和老盧一份,自然而然的,手下人越來越忠心,地位也越來越高。
眼下正值老盧準備稱王的節骨眼上,像霍小帥這種統兵將領誰不緊著巴結,好撈個“公猴”的身份,成為上等人?
送女人,還是皇帝的女人,絕對是有優勢的。
走在前面的兵頭一邊警惕的掃視著林間,一邊暗想,等他們將軍上了位,是不是自己也能撈個將軍當當。到時候,也弄個水嫩的女人養在府里。
嗯,再生一大堆小兔崽子!
想到這里,兵頭的嘴角不自覺的勾起。正美時,忽聽前方一聲馬嘶。隨著落葉與蹄聲響動,一道騎馬的身影便自林間晃晃悠悠的走出,攔在了前面。
銀鞍照白馬,玄甲束墨纓。
馬背上的俊朗青年拎著兩柄比人頭還大的鐵錘,正歪著頭看著他們似笑非笑。
隊伍漸次停下,隨著陣陣低呼,被裹挾的女人們眼中閃過希冀。
兵頭心下一驚,下意識就拔了刀。
他跟著霍小帥也有年頭了,隋軍也見過不少,知道但凡是這種扮相的將領,都不好惹。尤其這兵器…
默默吞了下口水,瞥了一眼自己的刀,只覺得心酸。
“大膽,你是何人!為何攔住俺們去路?”
考慮到面對強者,能吵吵就盡量不動手的原則,兵頭決定先禮后兵。可話音剛落,對方的回答卻是讓他有些懵逼。
“我啥時候攔你們了?”
李大德瞪起眼睛,一副“你特么怎么敢冤枉老子”的表情,不爽的揮舞著手里的錘子,指著周圍道:“你這人講不講理?這么大的地方,你們走你們的,我走我的,你憑啥說我攔你們?”
“你,你,你說話就說話,小心著點兒!”
兵頭的一對兒眼珠隨著那柄舞動的大錘晃來晃來,只覺得有點眼暈。隨即聽罷他的話,愣了片刻,卻怎么也想不出個反駁的說辭來。
好像也對?
“那,那你走那邊!離俺們遠些!”
兵頭指了指東面的曠野,手臂都還沒放下,卻見馬上這貨又一副你咋欺負人的表情,用那把夸張的大錘指著他道:“臥槽,你這人有沒有點兒交通常識?你們走路,我是騎馬!走路的應該避讓騎馬的,你見過哪個騎馬的會給行人讓路了?”
哎呀俺這個暴脾氣!
那名兵頭瞪起眼睛,狠狠的吸了一口氣,猛的一揮手:“好!那俺們走那邊,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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