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慎過頭的敬盤陀,正在軍營里罵街。
帳中摔打碎裂聲不斷,眼前能看到且能拿動的物體全被他砸了個稀巴爛。屋內滿是散落狼藉的杯盤和翻倒的桌椅。嗯,還有一具尸體。
前者披頭散發,拎著把沾血的橫刀氣咻咻的走來走去,越想越上頭。
“劉大友!馬老栓!”
“賊廝(破音)!俺定要殺你(破音)!”
“氣煞俺!氣煞俺呀(破音)!”
“俺,俺必殺你(破音)!”
其實真較起來,劉大友的行為只能說投機,符合這個年代對于潑皮無賴的認知。只能怪他自己沒提早防備,才被鉆了個空子。
他真正恨的,卻是騙他說去追劉大友,結果卻伙同后者一起開溜的馬老栓。
整整一千人啊,都被這貨騙走了。
這種行為說是傷口上撒鹽都是輕的,根本就是傷口上倒酒。
敬盤陀感覺自己的人格受到了極其嚴重的侮辱,從生理到身心都被氣得癲狂,滿腦子的怒火無處發泄。
一眾手下這會兒都躲在外面,也不敢勸。上一個進去勸的,才說了沒兩句就被老敬怒吼著“你也要騙俺”,幾刀砍成了血葫蘆,成為屋內垃圾堆中的一坨。
何況,為啥要勸呢?
腳步聲從營外響起,逐漸靠近。只是待聽到敬盤陀的吼聲后便停下,踟躕著不敢靠近。
“俺去瞧瞧!”
門外一個頭蒙黑巾的兵頭轉身欲走,其他人卻同時跟了上來,皆是一臉的不信任。
“你憑甚獨自去瞧,有事便要大家伙一塊兒知曉!”
“就是,且問問又生了何事!你可別想獨跑!”
往日義氣掛嘴邊的兵頭們這會兒誰也不信任誰,走路都保持著距離。待轉過一處崗哨,就見一個原本在南面值守的兵頭正焦急的走來走去。一見眾人,便急忙迎了上來。
“大將軍這是怎么了?發生了甚事?哎呀,你們誰替俺進去說一聲,俺有急事要匯報!”
“支二虎,你整日在南面睡大覺,能有甚急事?”一名兵頭哼道。
“怎地就沒事?出大事了!”
被稱做支二虎的漢子跺腳道:“營中無糧,眼看這日頭要落了,若是糧草再不來,大伙便要餓肚子睡覺!俺手下都鬧將起來,說是管叫俺都私吞了!他娘的,俺哪有那本事,敢私吞軍糧?”
一邊說著,他還拉過那位頭纏黑巾的兵頭,小心道:“夏老大,您不是一早便派人回城運糧了嘛?怎地還沒到?許是半路出了狀況,要不俺帶人去接應?”
“嘖,你別和俺拉拉扯扯!糧食不到,便等等嘛!餓一頓又不會死!”
那位夏老大臉色不自然的拍開他的手,口中滿是不耐,但眼神里卻有些躲閃。
還有個屁的糧食,運糧隊早就死光光了。只是他們這邊壓著消息不敢透露,所以南面軍寨中至今還啥都不知道呢。
正說著,眾人側面一間木屋門響,被一眾兵頭好酒好菜伺候著的老張晃悠著出來噓噓。見幾人都圍在這邊,便好奇道:“咦?發生什么事了?”
“狗日的,你這廝怎地還在這兒…”
其他人不等搭話,無意間瞥見他的支二虎卻是大怒,沖過去一把揪起他的衣領。
每次運糧食都是老張的活,且在支二虎的印象里,這二五仔在營中一直也不太受待見,所以言語間一點兒都不客氣。見他在這,還以為這貨偷懶,舉起拳頭便要揍下去。
“你敢!”
“快停手!”
“這賊廝…”
后邊一群兵頭見這狀況,汗都嚇出來了。不由分說的沖上去把支二虎給拉開,死死的按在地上。
他們還指望老張給出主意活命呢,這會兒都恨不得把這貨當親爸爸供起來,又怎么會讓支二虎揍他。
“你們作甚,快放開俺!”
“狗日的,俺知道了,你們合起伙來吞了糧食是不是?放開,俺要見大將軍!”
支二虎不住掙扎,到最后干脆動起手來,對著周圍拳打腳踢。其他人也發了狠,一起動手,七手八腳的按住。而在某一瞬間,只能“嘎巴”一聲,支二虎就猛的軟倒下去。
“這…死了?”
眾人面面相覷,臉上都有些難堪。張文潛臉色有些發白,經此一嚇出了一身的冷汗,酒都醒了。
“外面在吵什么呢!老子還沒死呢!你們想造反啊!”
敬盤陀的吼聲再次傳來,嚇了眾人一激靈,求助似的看向前者。
眼下南面軍寨因為斷糧而生亂,他們這邊又失手弄死了一個兵頭。要怎么和敬盤陀交代,誰去交代,這都是問題。
“張,張先生,您看眼下,俺們出路為何啊?”有人低聲道。
“這…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大將軍這是怎么了?”張文潛這會兒人都是懵的,便低聲詢問。
夏老大搶了個先,急忙把下午劉大友和馬老栓騙了敬盤陀,帶人跑去投降的事說了一遍。顯然這事把老敬給刺激瘋了,親手砍死了一個心腹手下。搞得大家伙人心惶惶,根本不敢靠近。
“喔!某懂了!”
張文潛腦子只轉了兩圈,便精神一震,抬手把幾位拉到跟前,湊過去低聲道:“那劉大友和馬老栓此番得了多少錢,大將軍便要少得多少。諸位想想,若是你等皆學他二人,那大將軍手下豈不是一個人都沒了?屆時你們全做富家翁,叫他一人受窮,他如何甘心?”
“咦?不對呀!”
老張剛在話里挖了個坑,就有人立刻跳了進去,低聲道:“可若是讓大將軍得錢,那俺們豈不就是那待賣的牛羊?俺手下就這點兒人,總不能算雙份兒!大將軍也未必愿與俺們分錢吧?”
“嗯…”
眾人臉色一滯。
敬盤陀愿不愿意分,他們不知道,但他們自己許是不想分的。
“為今之計,一不做,二不休…”夏老大忽然咬起牙來,狠狠的做了個下切的手勢。其他人對望一眼,皆默不作聲。
到了這個份兒上,分化計策已然超額完成,不受控制了。一旦他們為了錢殺了敬盤陀,那接下來是否會為了錢攻擊彼此,不難猜測。
醒了酒的老張心下惴惴,已然想跑了。
“眼下營中忠于大將軍的人還不少,此事須要穩妥!”
他這邊眼珠一轉,便抓了夏老大的手臂低聲道:“莫不如某先去聯絡那位官軍統領,讓他帶兵來援!彼時里應外合,諸位還可再賺一份功勞!”
幾個兵頭對視了一眼,都有些遲疑。過了半晌,便有人咬牙道:“俺看可行!”
“娘的,那就干了!”
夏老大砸了一下手掌,轉身帶張文潛去取馬匹。其他人慌忙找人來處理支二虎的尸體,并悄悄聚集自己的心腹手下。
而這個時候,劉大友和馬老栓已經進入隋軍營地了。
“來來來,這邊請這邊請!兩位真是辛苦了,咱先去歇歇腳!”
李成這邊一副熱絡的樣子,如同招待遠方老友。李大德和李世民兩兄弟在一幫親衛的簇擁下站在遠處,笑瞇瞇的看著。
眼下這幫士兵還沒解除武裝,他倆才不會傻了吧唧的湊過去。不過劉大友和馬老栓卻是一臉局促,眼神不住的亂瞥,搓著手像是來交租的老農,賠笑道:“這位軍爺,俺這個…俺帶來這些人,還有兵器,您看,這個錢…”
“哦,錢啊…”
李成扭過頭看向李大德,見后者點頭,便笑道:“那成,咱們先去把錢結了,了了心事也好吃酒嘛!”
“嘿嘿,謝謝軍爺!謝謝將軍!”
兩人聞言便笑開了花,不住的拱手作揖。
他倆是開心了,但有人卻很懵逼。
跟隨兩人入營的士兵排著長隊,正被右驍衛的兵卒看管著進入一處臨時的戰俘營。其中幾個全身甲胄,看似二人心腹的兵卒想要跟上兩人,卻被攔下。眼見這倆貨頭也不回的跟著李成走了,便急得大喊。
麻痹,說好的茍富貴勿相忘呢?
“頭兒!帶上俺啊!”
“馬老大,俺還要跟著你啊!別落下俺們!”
“頭兒?老大?恁等等…劉大友俺日恁娘啊!”
一旁的右驍衛兵卒一腳踹過去,把前面試圖跑出來的那貨踹翻在地。
“喊什么喊!都老實點!”
而對面,被喊的兩人依舊沒回頭,反而還走的更快了。
到了這會兒,誰還不清楚這倆貨根本就是忽悠他們的?頓時便有人破口大罵,有幾個還試圖去搶被收走的兵器。結果沒跑出兩步,就被弓箭射倒在血泊里。
“靠”李成扭頭看了看后面的動靜,便轉身哼道:“這幾個可不能算錢啊!”
“啊?可,是你的人殺的呀…”
馬老栓一臉糾結,有些不甘心,隨后便被劉大友扯了一把。后者一臉賠笑,對著李成點頭道:“應該的應該的!這幾個夯貨,還不知道跟了將軍是去享福,死了干凈!”
“這話我愛聽!”
李成滿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幾人很快來到后營附近柳氏堆放輜重的地方,待掀開一處新起的帳簾,兩個人便愣在原地,眼睛再也挪不開了。
帳篷里整齊的擺放著一個個箱子。其中打開的兩口,里面碼了滿滿的銅錢。
“呃呵啊”
馬老栓的嗓子里發出一陣呻吟似的呼氣聲。
什么愧疚?什么情誼?去他爺爺的吧!
老子發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