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月娥當官兒了。
一大早吃過早飯,她就被馮立叫了過去。一起的還有此前經常進山的藥農和幾個老獵人。
他們幾個,眼下就是隸屬于中條山民兵團偵查大隊的分隊長。馮月娥是第二分隊的隊長。其余還有第一分隊,第三、第四分隊。隊長分別是藥農郭通,獵戶王仁表和韋機。
偵查大隊的正副大隊長,分別是李成和張小虎。但任誰也知道,實際就是李大德說了算。
比如馮月娥的任命,就是他強行通過的。一來算獎勵她帶領大家找到王莽坪這塊地方。二來覺得她心思細膩,善于觀察,很適合做偵查工作。
按照馮立的想法,這個所謂的偵察隊,其實就是斥候,必然是要找身手好的青壯來擔當。但李大德想了許久,還是選擇了否定。
有些話他不好說太透。
這些難民看似勤勞肯干,不怕苦,不抱怨。但總歸是少了股勁。少了不甘心,想出頭的野心。
而這個勁頭,馮月娥恰恰有。
這當然是好事,但聽到別人耳中,未必覺得他是夸人。所以也就沒說。
馮月娥倒是很開心,有種被認同的感覺。也就自動忽略了什么“民兵團”“偵查隊”這類奇怪的名字。在得了首肯之后,便開心的跑去東坪,挑選她的隊員。
讓他們自己挑人,也是為了方便磨合。李大德的要求,是要把王莽坪到黃河北岸之間的地形摸清楚。哪里適合做陷阱,哪里可以藏人,哪里有下山的近路,哪里可以走車。除了要路熟,還要把地形路線都畫下來,制成地圖。
另外關于芮城可能會出現的前往風陵驛的運糧隊是個什么樣的規模和配置,也需要盡快搞清楚。前提是不能暴露,更不準擅自接敵。
至于偵察隊的武器裝備,抱歉,沒有!
用李大德的話說,偵查兵的主要職責就是勘察地形、運送情報,而不是戰斗。不然他也不會讓馮月娥擔任分隊長。
當然更深層次的因為窮,他是不會說的。
成立一個專門以打探情報為主的偵察隊,只算是前期準備的第一步。真正會下山行動的人員,則是由馮立從護衛隊的青壯之中挑選。屆時,還要根據偵查來情報制定戰術。
山下的敬盤陀絲毫不知道,已經有人把主意打到了他的頭上。此刻,風陵驛軍寨正忙碌著加固南面的木墻,同時集中起來的隋軍裝備也分發到了挑選出來的八百人手中。
被他給予厚望的所謂八百精銳,此時皆是頭罩鐵胄,身披兩當鐵扎甲,肩纏黑巾,手持被磨得鋒銳的三尖鋤。相信若是再與隋軍正面碰撞,定能打得對方滿地找牙。
“大將軍,對岸官軍有動靜了!”
南面塔樓上,一直注視著對岸隋軍大營的哨兵轉身大喊。
敬盤陀急忙帶著心腹手下和親兵上了塔樓。只見黃河對面的隋軍正列隊出營,但卻不是往河岸這邊來,而是往東去了。
“官軍這是要做什么?難道是想繞路?”
眾人相顧茫然,實在想不出別的可能性。但要說繞路的話,又覺得很扯。
整個黃河中段,從榆關到東郡,上千里的河道也只有這一段相對狹窄,且水勢平緩,不然也不會形成這樣一個渡口。至于別的地方,別說是渡河了,行船都費勁。宇文述除非是腦子進水,不然不可能會想出繞路這種計劃來。
但如果不是繞路,隋軍往東走是想干嘛?
沒讓大家困惑太久,很快,他們就都看到了。隋軍并沒有往東走太遠,而是進了南面的樹林,砍起樹來。
“哦~”
敬盤陀恍然大悟,接著便一臉不屑道:“咱們毀了他的木橋,官軍過不來了,這是又準備砍樹搭橋呢!”
“原來如此!”
“嚇俺一跳,還以為是想玩什么詭計!”
“散了吧散了吧!今日打不起來了!”
原本軍寨集合起來的士兵們各自回帳,敬盤陀帶著一幫兵頭回屋子里喝酒,根本就沒把隋軍的動作當回事。
不就是搭橋么。你能搭,俺們就能再拆,多大點兒事啊!
“官軍上次搭橋,是強征了這附近百姓的渡船,這次就沒這么簡單了,俺估計沒有十天半月,這橋準搭不成!”
“那咱就這么看著?那也忒悶了些!”
“不如…嗯哼?”
“嘿嘿嘿~”
一群糙漢子聚在一起,如果聊的不是戰爭話題,那一準兒就是聊女人。
有些人就是好了傷疤忘了疼,一旦脫離了苦日子,掌了些權利,就按捺不住那顆騷動的心了。何況敬盤陀眼下的權利還不小,手里擁有一個完整縣治。
這在以前的百姓眼中,已是能見過的最大的官兒了。
當然了,這會兒他還敢擅離職守,跑去縣城里浪。但利用職務之便享受一下,卻是沒問題的。
“你去,給芮城那鳥廝送個話,讓他好酒好肉的給老子們送來!另外,是不是安排些娘子,犒犒軍什么的?”
敬盤陀按捺不住心底那股火熱,或者壓根也沒想過按捺,直接揪過張文潛,讓他跟幾個親兵一起回去送信。
后者也不敢當面說什么,很是逆來順受的出了軍寨。心里卻在想著,要不要順便去縣牢里看望一下縣令大人,打個小報告什么的。
要說芮城令王度,也是個謹慎的。即便是看到了李密信中所寫,并按計劃順勢讓敬盤陀“攻”進了芮城,但明面卻還要上演一出誓死不降的戲碼來,把家搬進了縣牢里。顯然也是怕哪天風向變了,受到牽連。
不過人雖然在牢里,芮城的大小事務卻還掌控在他手中。擺在臺前那位敬盤陀任命的縣令,早就淹沒在脂粉堆里找不著北了。這自然也是李密心中隱晦提及的,與敬盤陀互為犄角,但決不能真的讓后者掌控芮城的意思。
這種奇奇怪怪的態度,讓很多王度的手下也鬧不清他到底是真降了,還是玩的人在賊營心在隋的那套。但并不妨礙大家想繼續往上爬的心,依如往日那般鉆營、算計。
張文潛就是例子。
不過這位出身本地小氏族的原主薄怕是要失望了,因為即便王度會把敬盤陀在這邊的作為告訴毋端兒,后者也未必在乎。
本質上,他們是一類人,甚至腐化速度都差不多。
曲沃,李密來到縣衙后堂的時候,毋端兒正和手下在正廳里喝酒。幾個已經衣衫不整的娼妓窩在一眾大老粗的懷里強顏歡笑,旁邊還有幾個在那抱著琵琶唱曲。看得李密身后的柴保昌直皺眉頭。
他雖是馬賊,但少時家境還不錯,也是讀過書見過世面的。眼見這位名義上的大王這副色鬼樣子,打心眼里就升出一股鄙視之意。
倒是他前面的李密神色不變,甚至這里之所以是這副場景,本就是他刻意安排的結果。
“屬下見過大王!”
帶著柴保昌走進后堂,李密一本正經的行禮。毋端兒頭也不抬的擺擺手,醉醺醺道:“唔,軍師忙完了?坐下喝酒!”
李密笑了笑,卻是又拱了拱手,溫聲道:“喝酒不急,屬下此來,是要和大王商議一下分兵去龍門關的事。好叫大王知曉,那隋帝派了唐國公李淵率領數千騎兵已到韓城了。龍門關缺少有經驗的統兵將領,須得屬下親去應對才可。”
“李淵?這名字耳熟,像是在哪聽過!”
楊廣二次東征時,替他坐鎮懷遠總督糧運的就是老李,還順帶幫皇帝抓逃兵。毋端兒那時候沒少被追著東躲西藏,知道他的名字并不奇怪。
“怎地,此人很難對付?不如俺和軍師同去?”
毋端兒可能也只是客氣客氣,畢竟此刻讓他松開懷中的香軟,轉身再去拎刀子砍人,怕是得好好做一番心理建設才行。
好在李密根本就不想讓他染指龍門關,聞言便笑道:“不過是個隋將,哪里需要大王出面。如今吾等得了曲沃為基,這里更需要大王坐鎮,安撫民心。”
“嗯!對的對的!民心更重要!”
毋端兒對他的用詞很是滿意,便使勁點了點頭,同時指著廳中那幾個手下喝道:“你們都聽見了,軍師要帶兵去龍門關干那李淵,你們都聽他安排。敢違抗的,俺就砍了他!”
“多謝大王信任!臣必不辱使命!”
李密貌似激動的又躬身行了一禮,待轉身時,嘴角上的嘲諷一閃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