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都說,飽暖思那啥。人吃飽了沒事兒干,總想出點幺蛾子。
李大德開始也覺得,以他的作息時間,古代無聊的夜生活總是難熬的。
然而并沒有。
喧囂過后,夜色降臨。當他躺在山頂土坪望著近在咫尺的浩瀚星空時,躁動的心忽然就平靜下來了。
人在宇宙面前,總是渺小的。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天上的星座位置都有點歪。
此刻的王莽坪火光點點,與天上的星光遙相呼應,似乎是想要融為彼此。人們圍坐在篝火旁低聲交談,不時歡笑。但在靠近西坪的位置,人們都下意識的壓著嗓音,生怕打擾到某人。
李大德以貴族子弟的身份帶領大家進山避禍,在群本是難民的人心中還是極為感動的。再加上眾多管事和工頭明里暗里的渲染,一個一心為大家著想的東家形象就悄然立在了眾人的心頭。
這樣好的東家,得敬著!
眼下東西兩坪每處要開掘窯洞和地窨子的范圍已經規劃完畢,大家有事做,有飯吃,就不會胡思亂想,人心就會安穩。談笑之余,每每提及某東家,便要豎起大拇指。
不過作為領路者,總要想的比別人更深遠才行。
腳步聲在西坪上響起,馮立沿著邊緣新修的小路走近。待看到圍著篝火躺成個“O”字型的一群身影便愣住,嘴角抽搐個不停。
李玄霸平日不著調也就罷了,畢竟少年心性,他可以忍。而且這位爺雖然表現的歡脫,但大局觀和規劃能力都高人一等。有他在后面指揮,馮立的心就穩得很。
張澹跟著一起不著調,他也可以忍。人家是山上唯一的醫生,又是能徒手掰斷手臂粗樹枝的猛人,他惹不起。
但作為主家的家將,另外那六個貨也學別人不著調,他就不能忍了。因為前兩者都是表面不著調,心里有數的很。而他們六個,是真不著調。
“得找機會和三爺說說,給他們幾個好好立立規矩!”
馮立惡狠狠的在心里立下flag,不等上前,地上挺尸的某個人影已經轉過頭來。
“馮大哥?過來一起啊!”
李大德拍著身邊鋪了干草的地面,一臉熱情。順帶還踹了李成一腳,讓他空出個位置來。馮立在原地遲疑了好半天,才慢吞吞的走過去,又別扭扭的躺下。
身下的地面熱乎乎的,似乎是原來放置篝火的位置。此刻烤著腰眼,讓人昏昏欲睡。
李大德側面的小桃兒已然睡著了,正低著某人的臂彎試圖把自己團成一個丸子。
“咳,三爺…”
馮立壓低了聲音,剛開口說了半句話就被李大德打斷。后者抬起手臂擋在他臉前,抿著嘴道:“馮大哥你看著天說就行,臉對臉的,我有些別扭…”
“…”
馮立迅速且堅定的轉過頭,心說你別扭,我特么更別扭好吧?縱觀天下,還從沒聽說過兩個大男人躺著談事的。
平復了一下心情,某人緩和了好半天,這才盯著星星繼續說道:“某是想說說糧食的事。咱們眼下雖沒有斷糧之虞,但門下還是覺得應該未雨綢繆,早做打算。”
“…糧食啊!”李大德嘆了口氣,像是在自言自語:“我有個想法,不太成熟…”
眾人帶進山里的糧食是定量的。
工坊的存糧不多,此前都是由柳氏派人定期運送。后來馮立開發了打獵項目,有了肉食來源,又省下了一部分糧食。但滿打滿算,帶進山里的也只有半月的量。如果再算上大家在山里能找到的野菜、獵物等等,維持一個月不成問題。但這不是長久之計。
對于如何保證在山里過冬的口糧,李大德也是有計劃的。不過傍晚發生的另一件事,又讓他生出了別的想法。
那是在山頂燒烤大會開始之前,幾個站在東坪斷崖邊撒尿的熊孩子看到山下有一支拉著幾十輛大車的隊伍經過,直奔風陵驛的方位。從人數和造型上看,不像是去找麻煩的,更像是社區送溫暖。
中條山南麓除了風陵驛,便只有東面芮城一縣。換言之,芮城已經陷落。過去的這隊人應該是后勤的運糧隊。等于是說,對方的糧道就在李大德的眼皮底下。
不想打主意是不可能的。這種占盡了地利的情形,他從電影里都沒見過,不搶都對不起他爬過的山頭。
可真要派人動手,他又有些遲疑。
這和花錢雇人干活不同,搞不好要死人的。
“這樣吧,開個民主討論會,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見!馮大哥你去把各家管事的叫來,還有各個工頭、工人代表…唔,還有馮大姐。總之能在大家伙中間說得上話的,都給我叫來!”
李大德決定還是用少數服從多數的辦法,挑一個大家都能接受的計劃出來。而與此同時,山腳下交戰的雙方,彼時也都在開會。
流民軍這邊開的是戰后總結會。
驛站僅有的房屋成了敬盤陀的帥帳,在座的手下兵頭們各個都鳥槍換炮,穿上了隋軍府兵的制式裝備。老敬本人甚至湊齊了一套隋軍明光甲,擦得亮堂堂的。配上一臉的絡腮胡,有點兒那味兒了。
傷亡已經統計出來了。
從上午巳時到下午申時一刻,不到五個時辰的戰斗,他們這邊就死傷了近兩千人。有一部分是隋軍壓制的弓箭造成的傷亡,但大部分都是剛開始雙方實力不對等造成的。
反觀隋軍那邊,光數收集起來的甲胄就知道,傷亡人數還不到他們的一半。搞的攻擊方和防守方像是調轉了一般。
“俺覺得還是用三尖鋤最好用!那玩兒吃力呀,一鋤下去,甭管穿多厚的甲都能刨個窟窿,老爽利了!別的兵刃不行,官軍的甲太厚,砍不透!”
一個穿著兩當甲的兵頭眉飛色舞的說著,身上的甲片上還帶著三個手指粗的圓洞,顯然就是他口中三尖鋤的杰作。
“唔,有道理!”
上首的敬盤陀點點頭,絲毫不覺得拿農具砍人有什么不對的。還吩咐身旁從芮城抓來的書記官張文潛記下來,好明天提醒他讓木墻上的士兵統一換上三尖鋤。
“大將軍,有個事俺要說啊!”另有一個只套了半幅盔甲的兵頭出聲道:“俺們是不是得搞個記號啥的?穿著官軍的甲打仗,有點兒分不清自己人啊!俺手下的馬老六,平日頂機靈的漢子。今天穿了官軍的甲剛爬上墻,就他娘的讓自己人給干死了!”
“還有這等事?”
敬盤陀摳了摳胡子,忽然覺得身上這套鐵甲穿著有點癢癢,很想脫下來撓撓。
“此事簡單!哼哼,俺手下的兒郎們都已經想出法子了!”
不等他開口,一旁就有人接話道:“你把手下那些同鄉的安排在一起,互相都認識,又怎么會砍錯人哩?”
似乎有些道理,但又覺得不太靠譜。
眾人都一臉沉思,一副遇到大難題的樣子。一旁老大不情愿的張文潛瞥瞥這個,又瞅瞅那個,怎么都壓制不住心底鄙視的情緒。
就這,就把你們給難住了?
“將軍,卑臣倒是有個法子,不知當講不當講?”
實在憋不住了,張文潛做了好幾次深呼吸,決定不再忍。
“嗯?這等事俺們操刀子砍人的都鬧不明白,你一個酸文人會懂?”敬盤陀一臉不屑,差點把他氣出心梗來。
張文潛心說老子懂的再少,也比你們這幫文盲強。
揣著憤憤的心思,決定還是不和他廢話,直接了當道:“分辨敵我,這有何難?我大隋,呃不是,他們隋朝士卒,凡精銳者,左肩都會縫有布片,寫明番號、姓名。我等不妨照此例,命士兵以黑布纏肩。這樣凡是肩膀上有黑布的,都是自己人嘛!”
有道理啊!
敬盤陀愣了愣,忽一巴掌拍在張文潛的肩膀上,把他毛筆都拍飛了。
“哈哈!還是你們讀書人的心眼子好使!就按你說的辦!老子算你一功!”
“多,多謝將軍!”
張文潛揉著肩膀拱手,淚水在眼眶里打轉。
解決了敵我問題,眾人又開始討論別的。有人抱怨說兩翼的弓箭手準頭太差,經常射到自己人。還有的出主意說要把黃河堵上,等隋軍過河的時候再掘開,來個水淹七軍。
敬盤陀只思考了兩秒,就喊人把那個要堵黃河的缺貨拖出去打板子。
他們這邊的總結會吵吵嚷嚷,恨不得要開到天亮,而河岸對面,聚在宇文述帳中的郎將校尉們卻已經散了會,正各自返回軍帳。
看眾人放松的臉色,似乎已經想到了對付賊軍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