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岳師低沉的聲音,幽谷之中,一眾天門主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們被古史之中的滄桑與孤寂所淹沒,全數的思感與念頭仿佛都深陷入了其中去,追溯著古史大幕的余韻,悵惘著那些再也不可能被經歷的事情。
最后,最快從這樣的沉郁情緒之中掙脫出來的,反而是最為蒼老的岳師。
他最后回味著古玄門時代有限的幾次與存神觀想道主的逢面,最后臉上帶著些許對于生與死的豁達,平和的一笑。
老人看向柳元正。
“你做的已經很好了,以紫府開懸道圖為道標,將此事公之于眾,所有玄門有志于掙脫你這位道主掌控的天驕妖孽,都注定會主動的投入對于存神觀想想之道的參悟中去,你贏了新舊兩道的生死爭鋒,血祭了化神道主,高下之判已然分明,由不得他們再遲疑了。
自今日起,元教諸宗也會供奉他的果位,歸屬于月師一脈法統之中,以輔神隨侍二代月師,甚至來日謀劃冥府時,也可以將他的神道果位加上去,以虛位待之。不會有真實的名字,不會指向一位玄門的道主,但這樣的香火之力凝結,也足夠成為指引他回望塵世的道標之一了。
這是在塵世的人能夠做的事情,終歸間隔的太久了,禍事發生在古玄門初年,而后有人斬斷因果,在歲月之中布下迷陣,今世的人能夠做的事情已經很有限,這甚至不是短暫的逆溯歲月光陰能夠挽救的事情,能否有回歸塵世的機會,能不能真的回返塵世,便只能看他自己了。”
或許是太過于蒼老,經歷的事情已經太多,岳師的一番話,說不出的冷漠,恍若在漠然的判斷著一個人的生與死,不論是甚么樣的結果,都很難再引起他的動容。
寂靜的沉默之中,柳元正像是還在沉思著甚么,面對岳師的話,只是靜靜地點了點頭,未曾言語。
直至此刻,一旁的左道宗師才后知后覺似的喟嘆。
他先是定定的看了岳師一眼,復又看向柳元正這里。
“難怪,難怪說咱們曾經踏足在重疊的道路上,某自左道出身,昔年游歷中土北疆,自認學貫兩教,以天人之才而著仙書,如今回看,微末時的左道也好,后來看遍的仙宗玄景也罷,其中都有著存神觀想道主的殘缺傳承在,這些也正是啟發吾創神魔道圖的部分根源,想必,元易你在修行到這一步的時候,甚至是你在今日開懸道圖,都有類似的體悟。”
聞言,柳元正復又點了點頭。
在場多有天驕妖孽,點破了那層窗戶紙,很多事情并不難看清楚。
“昔年弟子曾有感于凝練神魔祭器之艱難,彼時便曾參悟存神觀想之古籍,用以佐道。那會兒還是陰冥界初開,眼前諸事以無量量劫為重,對古仙也好,冥府也罷,包括道主在內,都沒甚么太大的概念,若非如此,許是在祭煉太上玉書的時候,在初時遁入悟境的時候,便能夠有所發現。”
說到此處,柳元正回想著那逆溯歲月而上的朦朧神形,言語之中也滿是遺憾。
聞言,一旁的焱師劉老鬼反而寬慰道。
“如今也不算晚,甚至恰到好處,許多辛秘都需要足夠的修為境界來承負,否則太早的發現,也只會先一步將你自己壓垮掉;況且元教也好,玄門也罷,修行從來都不是不便之事,只要一道神形在,能夠重返塵世的話,凝聚氣血,重煉道軀,都不過是易如反掌的事情,這最難的一步,關隘反而是回返塵世…”
焱師乃萬古魂道正源,他的判斷,幾乎便是顛撲不破的至理。
聞言,柳元正的臉色方才有所好轉,情緒與思感念頭也皆盡從無垠道海的驚鴻一瞥之中逐漸掙脫出來。
眼見得此,一旁的岳師也笑著打岔道。
“不說昔年的舊事了,或許他的遠走,與萬古一世的糾錯有關,也或許無關,但既然棋盤已經擺下,落子無悔,那咱們眼前最重要的事情,便是這大爭之世,便是這一世爭局,不論古史之中埋葬著甚么,到了這一世,都要從鬼蜮之中爬出來,在這爭局里定勝負,元易,你也算是爭局中的角兒,而今可有甚么樣的想法?”
聞言,柳元正反而茫然的搖了搖頭。
“諸位前輩,弟子沒有虛言,老實說,我看不清這爭局,莫說是已經落子的那些人,甚至還有不知道多少人隱藏在一層層厚重大幕之中,我連他們是誰,他們落下了甚么子,都無從談起,更何況是這一世爭局,甚至…我連今日的諸般廝殺,都沒能看明白。”
這是柳元正的心里話。
一切都太快了,漫天風雪的場景還在清晨,可一轉眼,古往今來像是甚么人都從萬里山川中冒出了頭來,然后回饋給塵世的,便是一場極盡的廝殺與瓢潑的血雨。
聽得柳元正這般說,反而是一旁的左道宗師笑了笑。
他很能理解柳元正的這種迷茫。
“一朵浪花打落,一朵浪花揚起,黃金一世洞開,對于所有人而言都是陌生的,古往今來所有掙扎著止于此世的人,所有還想繼續掙扎下去沒有認命的人,都要從爭局里廝殺到最后。
這紛紛塵世便是蔥郁的叢林,億萬山川托舉起來的叢林,你我皆在其中,便如乍入叢林的百獸,要想確定在叢林里的地位,要想確定初識的領地,最簡單的辦法,便是先廝殺一陣!
弱者領死,萬世成空!強者才配活下來討論地位與在叢林里占據怎樣的地盤,當你從最弱的野獸開始,一直到你撕咬不動為止,你停下來的地方,就是你的強弱地位所在,便是領地所在。
這就是今日這場廝殺的真相,這就是爭局背后的野蠻法則,所以劍祖無須飛升,所以元教占據了南疆,所以從今往后起,紫府新道會成為玄門的主流!說了這么多,有甚么是我們能做的?”
最后說話時,左道宗師環望著南疆的十萬里莽荒群山。
直至此刻,仔細聽了宗師的言語,柳元正那笑容方才不再溫和。
恍若龍虎之相加身,展露著利爪與尖牙。
“弟子也是此世天驕呢,天驕妖孽之間的相互獵殺,乃是弟子自己的事情,可既然吾元教入主南疆,鼎立諸元宗,倒是有一事,請諸位前輩幫一幫。”
“哦?甚么事?”
“不知道幾位前輩還有沒有印象,今日里那個攔下我追殺諸古仙的人?那個來自北疆道周仙門的賀萬安?”
“有印象,他不也是轉世古仙之一么?”
“那個人,和別人不一樣,弟子這里只有一事,不論這爭局發展成甚么樣子,這個人,不許入南疆一步!不能有絲毫接近酆都大淵通道的可能!”
“哦?他竟然特殊至此?教元易你如此慎重?”
“師尊也知,弟子打破了古仙們的金身,勘破了凝練道體的辛秘,我于此道也算是精研了,可我直至今日也想不明白,將鎖龍局的地紋盡數復刻,凝練成道體,到底于自身有甚么用!此道于長生無益也!尤其是…那是橫布在陰冥界中的諸鎖龍局!所以有沒有今日的變故,都一樣,誰都能入陰冥界,唯獨他不行!”
說罷,柳元正望向北疆的方向,眼中殺機再度涌動。
“我會讓他明白,當年在我面前凝練道體,會是他賀萬安這一輩子,最后悔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