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趣,當真無趣!”
很是感慨的搖著頭,柳元正蹈空步虛,沒有駕馭遁光,也沒有撕裂須彌壁壘,而是在以極其緩慢的速度,朝著五雷仙宗的方向走去。
很難說,這一句無趣,到底是說給賀萬安聽得,還是說給爭局里的諸轉世古仙們聽得。
有人在癡心妄想的布置圍獵之伏局,也有人心驚膽戰到柳元正兩次三番的邀戰都不敢現身。
林林總總,都是這些人。
但在折身離去的那一刻,柳元正的心思便已經不在他們身上了。
重歸平和,沒有了生死斗法的壓力,沒有了血戰來分神,這一刻的柳元正幾乎將全部的思感與念頭放在了剛剛窺探到的那邈遠路盡頭的朦朧神形上面。
遠行的是道主,如今在塵世為此世人掙命的柳元正,嚴格而言同樣是道主。
道人昔日更曾接受過元嬰道主的饋贈,今日更是血祭化神道主。
他很能明白,這些道主之所以與尋常古仙,與尋常天驕所不同的地方。
不僅僅是因為這些道主們都是極道仙人。
今日塵世陷入血戰的古仙之中,也不是沒有極道古仙的存在。
但道主仍舊是其中尤為特殊的。
那是某種恍若道與法權柄一樣的力量,那是某種無法言喻的超然。
柳元正自問,若是退回元嬰境界時,若是踏上舊道晉升化神道君境界,柳元正縱然法力再雄渾,恐怕也不會是這兩境界道主的對手。
這一切的超然,就像是柳元正面對諸禪入玄之修士一般。
但與這兩位道主不同,那位昔年遠行的道主,不只是肉身消融在了歲月光陰的盡頭,連他昔年傳于世間的法統,也已經徹底凋零。
今日將存神觀想之法門與紫府開懸大道圖的關隘公之于眾。
這對柳元正而言沒有甚么損失,相反若是新道大盛,更是道人愿意看到的場景,而且借此機會,教存神觀想之道再現于世,柳元正相信,這會對昔年遠行的道主產生某種有益的幫助。
至少,這塵世再度高懸的法統,這裊娜蒸騰于天地間的香火神力,有朝一日,或許會成為道主歸來的道標。
柳元正不曉得存神觀想道主為人的善與惡,但是與詭譎與不祥廝殺者,注定不會是甚么壞人。
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于風雪。
但愿,但愿在這紛亂的爭局里,一切都能夠有一個好的結果。
恍若傾瀉憤心一般的廝殺了一場,可是說到底,柳元正不是甚么經世的老怪,終究難將這大爭之世看的清楚,甚至他作為半個執棋者,也仍舊處于滾滾塵世之中,有了隨波逐流之感。
正這樣喟嘆著,眼見得五雷仙宗的山門已經近在眼前,下一瞬,道人不遠處的須彌壁壘卻被人從虛空亂流之中撕裂開來。
抬眼看去時,卻是元道老真人緩步走出。
兩儀元幽幡與金章篆書不見,老真人托著墨玉煙斗,蒼老的須發略有些凌亂,一襲紫金道袍上面,原本圓融的雷篆云紋,已然在生死斗法之中斷裂了數道,更有鮮血將大半的衣襟染得烏紅。
那大約不是元道老真人的血,因為道袍上靈光幾經兜轉,都不曾將血跡消去,那是唯有仙人之血才可能存在的圓融不滅之相。
“臭小子,早知道就把你摁在演教峰了,真真是好大的膽子,驅著一眾轉世古仙往虛空極深處趕,甚至接近了老夫生死斗法的地方,若非老夫多看了一眼,險些毀了你的神形與道兵!也就愣了那么一下神兒,平白教四仙走脫了去,晦氣!”
老真人這般與柳元正說著話,旋即一翻手,便有三枚靈光黯淡的圓融道果被捏在掌心中,最后看了一眼,老真人便將這三枚道果塞進了墨玉煙斗之中。
噴云吐霧之間,隱約有雷海轟鳴聲響徹在空靈幻境。
聽聞老真人所言,連柳元正都微微變了臉色。
這不是如殘陽老人一樣已經衰老到連接續仙途都做不到的古仙,這是在天地藩籬躍升之后,真正駐足在曾經巔峰的古仙!更何況,此七仙掌控神道果位,北斗主殺伐,更是盛了不止一籌!
這才是真真的逆伐上境!
且在極短的時間內連斬巔峰狀態的三仙!
仿佛是在應和元道老真人的所言,又或許是因為那古仙僅存于世的道果也被老真人煉化了去。
中土的云海蒸騰著赤色的煙霞,緊接著,漫天的風雪在寒風的吹拂之中陡然一變,化作瓢潑血雨,灑落萬里山河。
山門在前,這一老一少卻全然沒有回返山門的意思。
他們就這么靜立在半懸空,陰陽二色雷光在眼波之中流淌,望向虛空的方向。
凜冽的法力風暴在漸漸地消弭,教人能夠將內中的景象觀瞧的真切。
中土的方向上,一眾天門主暢行刑殺之事!
同樣烏紅的仙人之血,染遍了白玉一般的龍鱗、云篆凝練的經幢、五色的玉光,殺性最重的辰師,此刻手中搖晃的太白星焰燈中,灼灼焰光幾乎若血煞一般顏色,躍動的焰光之中,甚至有著古仙的殘魂一閃而逝,伴隨著凄厲的魂音回響。
但一切的戰果也都將止步于此了,一眾天門主的數量終歸有限,無法形成有效的圍獵,被殺破了膽的古仙們,祭出了種種底蘊,關鍵時刻甚至不惜以三身擋劫,抓住時機,便駕馭著遁光遠去,連道軀都以秘法短暫的融入了道法之弦中,教人無法追溯去路,鴻飛冥冥。
很快,一眾天門主也見好就收,伴隨著濃郁的血煞之氣環繞,他們退回了南疆,甚至日師更是躍空而起,接引著岳師一行人落向南疆的蠻荒群山中去。
北疆的方向,橫貫天地的劍氣長河在不斷的震動著。
論以殺伐事,南斗六仙尤在北斗七仙之下。
最終,太古星海的辰光如瀑,短暫的洞穿了劍氣長河的一角,靈光兜轉之間,只有三位古仙得以狼狽離去。
一十三仙現世定謀,僅以七人得還。
于是,瓢潑血雨也同樣籠罩了北疆。
蒸騰的煙霞霧靄籠罩了玄門的雋永山河。
這便是爭局第一日的紛紜景象。
那漫天的血雨,也像是這大爭之世的某種映照。
原地里,老真人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煙氣,蒼老的眼眸之中滿是不屑。
“真是無趣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