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文子掌教緩緩落下云頭,立身在兩界山前。
諸修神情恭敬,拱手而拜。
今日的掌教,似乎與往日所見大有不同,他的外相仍舊是那樣的蒼老,可在柳元正的眼中,卻滿是朝氣,恍若少年一般,意氣風發。
直至此時,柳元正仍舊不清楚掌教真人的身上發生了甚么。
縱然他修道至今,冠絕同境界許多,但距離安文子掌教的境界,仍舊是云泥之別。
螻蟻又如何得以觀天?
縱然那天只是靜靜地在那里,一動不動,不悲不喜。
少年想要走到近前去拜見,可未及少年動身,卻見安文子掌教遠遠地往來,而后神情和善的朝著少年點了點頭。
此時不是敘閑話的時候。
柳元正遂駐足,與五雷仙宗諸位同門立身于一處,遠遠地望著。
果不其然。
下一瞬,陽山地仙、心鶴真人、鴻信真人接連從遠處蹈空步虛而來,立身于安文子掌教身前。
劫運雖然已經終了,可這余波到底還未過去。
凝視著意氣風發的安文子掌教,陽山地仙卻顯得很是頹敗,仿佛經此一役蒼老了許多。
他分明是仙天履塵的有道真修。
此刻卻與安文子掌教分出了高下來。
陽山地仙的目光說不出的復雜,最后,他又回首望了一眼鴻信真人,甚至望了一眼怔怔地站在人群之中的正瑜道子。
最后,陽山地仙對著安文子掌教拱了拱手。
“此番是吾宗脆敗,鑄下此等丑事,甚是汗顏,教諸位玄門同道見笑,亦是老夫無言面見仙鄉諸位長輩!”
他飛升證道不過是數千載之前的事情,更是鴻信真人的師祖。
說來仍舊是近代修士。
宗門敗落在他們師祖弟子幾人的手中,此等剜心之痛,縱世間千言萬語,難訴十之一二。
便是安文子掌教也只得穩聲寬慰。
“前輩無須擔憂,貧道今日親赴兩界山,強取吾宗門人魂魄,一是為了救命,二來這魂魄卻也是劫運的根由之一,將之救回,太華仙宗氣運縱然有失,卻不會有泰山崩潰之厄。”
聽得此言,陽山地仙的神情也稍稍溫和了一些。
他緩緩地點點頭。
“老朽亦知,可吾宗氣運流逝不假,失了鎮教道器,更是雪上加霜,沒了定鼎宗門的底蘊,恐怕日后一個不慎,泰山崩潰便在眼前啊!這已經不是吾家一宗的丑事,時值量劫,難免佛門不會借此來大做文章。”
說罷,陽山地仙的氣息猛地一沉,而后,忽地再度抬起頭來。
閃念間,他似乎作出了甚么決定一般。
“雷宗掌教當面,老朽厚顏,倚老賣老,想請一句應諾。”
聞言,安文子掌教眉頭一挑,似是想到了甚么。
“待吾宗緩住頹勢之后,還請雷宗掌教看在咱們玄門同氣連枝的份上,牽頭廣邀諸宗,赴太華宗,開玄門法會,當使聞法七友重聚其間。”
這會兒,不止是幾位老修行,便是尋常修士也明白了陽山地仙的意思。
緣何仙鄉常有瑤臺丹宴之法會?以來是仙人逍遙之舉,二來亦可使與會塵世宗門增長氣運。
陽山地仙之所請,與此相類。
輸了這局,眼看太華仙宗已經沒了摻和量劫的底氣,唯有用此類方法,以法會東道的身份,蘊養宗門氣運,不至有失。
一時間,安文子掌教并未應諾,反而越過眾人目光,看向柳元正。
此地,除卻正瑜道子不提,丹宴七友,唯柳元正在。
于是,諸修老修行也齊齊轉頭望來。
少年心中感懷,曉得是安文子掌教主動將這份善緣因果推給自己。
于是少年遂面容溫潤笑容,也不言語,只是輕輕的點了點頭。
安文子掌教這才應諾道。
“不敢教前輩言請,但是此事吾宗應下,彼時,元易定會到場。”
陽山地仙點點頭,臉上也終于露出了笑容來。
“善!”
而后陽山地仙轉過頭來,望向鴻信真人。
“鴻信,我欲生葬在塵世,化為道韻之藏,成為吾宗底蘊,鎮壓太華氣運。”
話音落時,遂見鴻信真人神情悲慟,雙目泛紅。
“師祖!師祖何以至此!是弟子不肖,當該弟子生葬!”
聽得鴻信真人的嚎哭,陽山地仙臉上的笑容愈盛,他只是輕輕的搖了搖頭。
“失了鎮教道器,你不過是尋常真人,縱是生葬,如何能鎮得住吾宗萬古傳承的氣運?此事,非老朽來不可,況且,你才是此代掌教,重煉鎮教道器的重擔還要落到你的身上!有些時候,活著遠比死去要艱難很多,你需明白這個道理。”
聞言,鴻信真人不住的點頭。
“弟子明白,弟子明白!”
“時也命也,便是地仙都敗在了這一局里,日后不好再多怨正瑜,這孩子不差,你要好生栽培。”
“是!”
“方才安文道友的應諾你也聽到了,雷宗于吾家有恩,來日法會召開時,可邀元易前來一觀老朽生葬后的道韻遺藏,所能有所悟,皆算是老朽今日的謝禮。”
聞言,鴻信真人亦是應諾,人群中,柳元正更是朝著陽山地仙躬身一拜。
一番交代結束,陽山地仙走到鴻信真人近前,到底還是伸手,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夫走后,你們當好生行事。”
說罷,陽山地仙不復多言,直直踏著靈光,蹈空步虛而起。
寬大的道袍在狂風中獵獵作響,諸修注視之下,一座座的玉山從陽山地仙的袖袍中飛出。
不見明火,但這些玉山乍一現世,遂在陽山地仙雄渾法力的包裹下,化作一團團晶瑩玉脂,而后便見陽山地仙腦后鏡輪之中,無量明光綻放,灑入玉脂之中,呼吸間,遂化作不可琢磨的玉質菁華。
真真是仙家手段!
此般施為,頓教柳元正看得兩眼發直,目不暇接。
緊接著,便見陽山地仙大手一揮。
已然凝聚成玉棺模樣的玉質菁華中,密密麻麻地的細小道篆云紋密布云集,而后首尾相連,盡數勾連在一處去。
作罷這些,遂見法、相、道三身從老仙鏡輪之中走出。
老仙朗聲大笑。
“玄門修士,何畏犧牲!”
而后,老仙往前緩緩地邁了三步。
每一步邁出,遂有一身融入老仙身軀。
而鏡輪之中,無量明光遂減大半。
三步落定,老仙已無了人氣,整具身軀裹在靈光之中,化作玉相。
徹底黯淡下來的鏡輪也緩緩化作虛影消散,天地靈根自其中飛出,落在老仙掌心,隨之一同玉化。
最后,玉棺騰空而起,裹著靈光之中的老仙玉相,將之葬下,而后撕裂虛空,往太華仙宗的方向而去。
原地里,太華仙宗諸修皆齊齊跪地不起,徒余鴻信真人的嚎哭聲音。
“師祖!師祖!師祖啊…”
而與此同時,安文子掌教的聲音,也傳入了少年耳邊。
“元易,你且隨貧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