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朱子同,柳元正閑散的翻了翻,將之看得了一個大略。
這是月余以來,朱子同輸給自己的第三部棋書了。
對于柳元正自西行歸來之后忽然多了的這番喜好,朱子同并未顯露出多少詫異來,反而盡是理所應當的反應。
可也正是這樣的反應,倒教柳元正感到詫異。
而這其中的道理,卻是柳元正好幾天之后才想明白的。
“朱家乃是玄門仙宗內的世家,家學之淵源,幾乎無法估量,若說師尊所言張弛有度乃是近道修行之不二法門,那么如朱家這等深厚底蘊,沒道理不知曉。
元信師弟自幼生在這等世家中,耳濡目染,見得大多都是這等以張弛有度之法修行道途的親族,或許他不能夠明白這背后的道理,但卻看到過太多的表象。
故而我身上生出來的變化,平添出來的喜好,對于他而言,便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可若他當真懂背后的道理,合該與我有論道之辯,甚至相互探討這等法門。
然而元信師弟并沒有這樣的反應,所以他也只是知其然,甚至對于整個朱家而言,他們也只是察覺了培養喜好有助于養心性之類,流于表面,不成道理文字。
唯有師尊這等道識高邈的存在,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故而才有了那一日的指點,教我徑自去琢磨,直至今日,方才透過外相,悟出了這么一點道理來。”
好生感慨了一番師尊的道識。
柳元正這才將手中收起,折身走入二樓的靜室之中。
焰光將靜室照的通明。
柳元正先是環視四壁,百余枚骨符星羅步斗般懸在墻壁各處,以左道秘法布成隔絕之陣。
瞧見陣法完好,柳元正這里方才徹底定下了心神,折身關上門戶,這才將目光落到靜室中央。
正中央處,火鴉神壺高懸,丹老玄君身形顯化在焰光之中,玫紅色靈焰噴吐,半懸空中,徑直裹住了一方靈池,仔細看時,復又有八朵靈蓮沉在靈池中央,被靈焰一同淬煉。
這正是柳元正筑基境修行法門的根基。
瞧見少年往來,靈焰中,丹老玄君躬身一拜。
“尊主,八朵靈蓮還則罷了,這方靈池,恐怕還需十數日光景,方能以靈焰煉得通透。”
聞言,少年自是面容沉靜的輕輕頷首。
“無妨,修行非一日之功,倒不急在朝夕之間,丹老穩妥去煉便是,真個教我苦惱的,卻還在道功的梳理上。”
一邊說著,柳元正一邊緩步走到靜室一角的書桌前坐下,信手翻出一部道書來翻閱,卻未斷開與丹老玄君的心念聯系。
聽得少年這般說,那壺中丹老只是訕訕一笑。
“都說殊途同歸,可這同歸不知是甚么光景時的事情了,此刻到底是殊途,尊主修仙道,小神修神道,能難住尊主的事兒,便是小神有心相助,卻也無力施展啊!”
聽得壺中丹老這般說,柳元正也不急躁,反而笑的很是平和。
“若真個想教人相助,哪里還用我坐在這里與你說,早捧著這一摞道書,去綺云洞求見師尊了,可創法之事,借不得旁人之手,到底是要我自個兒悟得明白才成。
只是如今遇到困頓之處卻也是事實,我這里冥思苦想數日,方才察覺,有時候,話說出口來,更能明白自己在想些甚么,至于對誰說,反而沒那么重要。”
聞言,湖中丹老也笑的輕松了許多。
“尊主既是這般說法,小神聽來倒也無妨了,不耽誤尊主仙道大業便好,敢問尊主這道功之梳理,困頓在何處?”
聽得丹老此問,柳元正并未直接開口,反而沉默了一會兒,先將那道書卷起,輕敲著掌心,好是思量了一會兒,這才答道。
“丹老這一問,許多話卻不知從何說起了,歸根究底而言的話,或是宗門中許多前輩手札,以及金章院中經文,已與我之道功有南轅北轍之感。
昔年玉都院修行時,創道功之所以來得輕巧一些,便在于有許多前輩的道功可以用來參考,與我之道功相互印證,便好瞧見最后的結果。
可至于今日,筑基境界的修法,又大有不同,諸般道功追本溯源,便是金章院的傳道經文,不說其余諸脈的經文已經與我道功想去甚遠,便是本脈修法,也與我有了繁簡之別。
陰陽五行并舉,與純粹的陰陽,到底還是不同的,甚至在本脈的修法,在筑基境界,乃至于結丹、元嬰境界時,更追求極于一道的修法。
這是極簡之道,而我所求,反而是陰陽五行同修于一身,金章院中的諸般傳道經文,不能說沒有幫助,但能夠給我提供的思緒已經極其有限。”
說到這里,柳元正的神情忽的一怔,便是那書卷輕巧掌心的動作都是一頓。
緊接著,少年整個人心神一震。
“不對!不對!這不是我道功梳理上真正的困頓!繁簡之別,只是外相,我看到了這一層,便如元信師弟看待張弛有度之法門一般,只是知其然,而不是知其所以然!
那么繁簡有別的根源在于何處…是了!本脈修法自有陰陽合練之秘法在!他們的修行之路是早已經定好的,陰陽擇一道修之,至于元嬰巔峰時,以求陰陽合練。
我只想到了本脈修法在筑基境界時極簡,卻沒有想明白這些經文為何走極簡之道,元嬰巔峰修陰陽合練之法是因,筑基境界時走極簡之法才是果!先前時,我卻是將因果倒置了!
這樣翻過頭來回看我自己,我之道功走極繁之路,所以真正困頓的地方在于,我并沒有想清楚,這果對應的因在甚么地方,以終為始,方能明悟大道!”
一念至此,柳元正哪里還能坐得住,整個人站起來,不住地在靜室中來來回回的走動著。
他時而緊皺著眉頭,時而用力的敲打的掌心,目光或者晦暗,或者明亮。
忽地,柳元正腳步一頓。
他正站在火鴉神壺前,雙眸閃著精光,凝視著焰光中不住沉浮的靈池。
他長久的站在那里,良久方才輕聲呢喃道。
“借假求真…我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