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你這么著急可要不得。”蘇遠山笑著給秦為民沏了一杯茶,隨即挨著對方坐下。
他在車上接到梁孟松電話沒多久,秦為民就給他打了電話,在得知蘇遠山正在返回的路上后,秦為民便掐著時間跑來了辦公室等他。
秦為民向來以沉穩著稱,這么急切的時候可真的有點少見。
“急倒是不怎么急,只是文杰好久沒見,怎么也得過去看一眼,你說對不對?”秦為民笑了一笑:“至于其他的,那是順便的事。”
“哈哈哈!你要見唐哥不是一個電話的事?他還敢不過來不成?”蘇遠山馬上大笑起來,戳穿秦為民的小謊言。
但隨即他便點頭道:“過去看一眼也行,其實現在我也不知道他們的低功耗版的工藝情況如何,而且我也認可,性能和功耗是需要同步走的。”
——一項制程工藝剛被推出的時候,一定是需要大量的訂單才能把成本給喂下來。在德遠這種純代工模式中,在過去因為擁有遠芯和星海這兩家追尋先進制程的Fabless型企業毫無保留的支持,使得其工藝的成熟期被縮短到旁人無法企及的程度,于是便形成了目前德遠一家獨大,強者恒強的局面,攫取了代工領域的大部分利益。
在歷史上,intel先靠著自己在制程工藝上的優勢,以及自身FPGA和處理器的大量訂單一路將制程工藝領先到其率先推出了22nm的finfet節點,這甚至比臺積電要早兩年之久。
但隨著臺積電突破22nm工藝,特別是22nm的低功耗工藝后,大量的訂單讓臺積電迅速在制程節點上獲得突破,最終反超intel——在這期間,低功耗工藝其實起了相當關鍵的作用——說得更具體點,智能手機時代的來臨。而intel,則開始了漫長的擠牙膏之路。
由于德遠一直以來都承擔著遠芯和星海,后面還加入了AMD——這三家桌面處理器公司最先進的設計方案,因此德遠每一個工藝節點都是高性能優先,隨后才能照顧到低功耗——這也是秦為民這次著急的主要原因之一。
畢竟,YX架構的發展方向就是低功耗。
聽到蘇遠山也認可自己的訴求,秦為民便徹底放下心來,笑著一巴掌拍到蘇遠山的肩膀上:“那就這么說定了,明天我和你一起過去。我們這邊是真不能拖,RISCV的進展很快,我還真擔心萬一拖久了,硅谷和歐洲那邊要搞出什么花樣出來——哦,還有班加羅爾那邊也是,去年三哥野心勃勃,說的是要全面支持RISCV,讓它成為國家指令集…”
“嗯,雖然我不是很看好三哥政府,但RISCV基金會確實不容小覷。”說起來蘇遠山也嘆了一聲,與秦為民感同身受。
隨著時間流逝,遠芯的崛起所帶來的影響已經不是蝴蝶翅膀級的,而是芭蕉扇級別的了,甚至可以說,在如今,在半導體領域,東西方的影響力對比已經翻了個個。
——在芯片設計領域,雖然從市場占有率來看,志遠EDA的占有率已經“降”到了50出頭,但這完全是因為隨著信息技術革命的深入,涌現出了大量的小型芯片設計公司,以及西方幾家傳統的EDA企業在不斷合并發展以及不斷細分功能上才“搶”過去的市場,從本質上,志遠EDA依舊是目前功能最齊備和完善的EDA產品,沒有之一。
而在半導體設備和代工領域,宏芯與德遠的崛起,這已經不是什么地位顛倒了,而是直接讓半導體的“根”落在了東方。
就更不用說YX架構了,自從打敗了ARM之后,YX架構便靠著手機不斷地進化,成為了目前全世界影響力最大的架構。
面對這種局面,硅谷顯然是不死心的。而在如此多的領域中,要想重新洗牌,唯一方便入手的領域,其實還是低功耗架構。
因此,RISCV便應運而生。且剛一誕生,就獲得了西方各個高校,以及IBM,intel,摩托羅拉,高通等老牌企業的大力支持,這兩年發展得極為迅猛,誕生了大量優秀的IP不說,還頗有開源精神…怎么看,都怎么是要把RISCYX拉下馬的意思。
那句話怎么說來著?
“沒有你,對我很重要。”——便是此時西方半導體領域的集體想法。
因此根據最新的消息,極有可能高通就會在4G芯片中采用RISCV架構。
所以,蘇遠山完全能理解秦為民的焦急——德遠是個專業代工廠,并且業務獨立公正,不可能說人家RISCV架構找上門來了而拒之門外。
因此,如果德遠那邊能夠早一點推出低功耗工藝,讓riscYX架構的IP早點成熟,顯然是有助于維持YX架構的地位的。
第二天,秦為民與蘇遠山一道啟程前往滬市。
出機場后,兩人直奔德遠。
“唐哥,你居然沒來機場接我們?”
德遠大門口,蘇遠山看著唐文杰宛如一座小山般矗立在門口,上前便是一拳給到他的肚子,結果發現自己就跟捶到一堵墻上似的…
“哈哈,倒時差呢。”唐文杰哈哈一笑,給蘇遠山熊抱了一個,隨后又拉過秦為民的手,握著了他的肩膀:“師兄,好久不見。”
“嗯,好久不見——你新加坡過來倒個鬼的時差。”秦為民笑瞇瞇地看著唐文杰,不留痕跡地揉了揉胳膊。
“就是,還裝得跟個主人家似的——梁總人呢?”蘇遠山透過唐文杰的背影朝著園區望去,只見園區除了少數員工之外,并沒有發現梁孟松的身影。嗯…他比較滿意。
“辦公室等你們,咱們不搞那些形式主義。”
“嗯,不搞,走。”蘇遠山微微一笑,深以為然。
師兄弟三人說著便上了園區內敞篷觀光車,一路說笑著直奔技術中心。
到了技術中心大樓,梁孟松便帶了一票人等在了那兒,不過大家都是熟人,也沒多寒暄便直奔會議室。
“因為才出樣片,所以不好談良率什么的。”梁孟松看起來比起上次科委會見面的時候又瘦了點,想必最近加的班不少,但人極為有精神,興致勃勃地用筆指著液晶面板道:“但工藝是沒問題的,而且我們順著思路可以一路往下繼續走。”
“工藝沒問題,意思就是可以更新PDK了?”
“嗯,其實已經在更新了。估計頂多一個月,EDA就跟進。”
蘇遠山便輕輕呼了口氣,隨后他又看了秦為民一眼:“這次是先走的高性能工藝對吧?”
“我們就算先走低功耗那也得要某些人答應啊…”梁孟松少有地看了句玩笑:“老高一天天地往我這跑八回…”
眾人便齊齊笑了起來。
高曉第近水樓臺先得月,應該的確沒少跑這邊。
“那低功耗版本的時間呢?”蘇遠山繼續替秦為民問道。
“我們現在只能說盡快,如果非得給個時間的話…三到六個月吧。”梁孟松給了個相當寬松的時間。
蘇遠山和秦為民對視了一眼,兩人同時點頭。
——雖然這個時間有點寬,但最長六個月的期限,顯然意味著德遠這邊是打算加班了。
蘇遠山默默地算了一下時間,發現最遲明年底,finfet工藝就能正式進入量產階段。然后再與記憶一比對…他便欣喜地發現,摩爾定律,這一次被德遠提前了。
——記憶中,好像第一款finfet芯片還是intel當初在11年推出的。
這個發現讓蘇遠山長長地呼了口氣,頗為感慨。
——如果intel依舊不改變IDM的模式,那么接下來的數年內,擠牙膏估計會成定局——最起碼,在工藝節點上,大概率還是會一直下去。
那樣的話…
別說AMD和cyrix,可能即便是遠芯,也能依靠晶體管密度把intel拉下馬了。
——要知道,吉姆·凱勒已經全面接手了遠芯下一代處理器的架構設計,雖然不能過分地神話某個人,但人家確實NB吶!
既然蘇遠山和秦為民來了滬市,那聚會自不必少。特別是秦為民,自從YX架構分離出去后,秦為民也離開了遠芯科委會,以至于他與李明柳,高曉第等人見面的機會極少,今天已經是這一年來的第一次見面。
因此,當天晚上,高曉第便叫囂著無論如何也要把秦為民給干趴下。
但眾所周知…秦總的酒量,那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作為蘇遠山的大師兄,蘇星河院士的首席弟子,秦為民是可以替老師擋酒的那種人物。等閑之輩根本摸不清他的深淺。
就更不用說今天晚上人家是三兄弟齊聚了。
于是,高曉第叫囂著,很干脆地就把自己給干趴下了,順便還把李明柳也給拉下了水。
送走一干本地的地主后,蘇遠山和秦為民,唐文杰回到了蘇遠山的房間。
“李明柳和高曉第不行啊…”唐文杰大馬金刀地坐在最大的沙發上,樂呵呵地接過蘇遠山遞過來的茶杯:“我還以為他倆多厲害呢,結果我都沒怎么發力他倆就躺下了。”
“哈哈,那是師兄厲害。”蘇遠山沖著臉色微紅的秦為民豎起了大拇指:“說實話,我是真佩服師兄…采訪一下,你是如何在酒量和腦子清醒中保持平衡的?”
“天生的。”秦為民抿了口茶,不以為意:“估計是消化酶厲害吧。”
“呃…肝呢?”
“肝沒問題,王銳當初出事后我做了全面檢查,現在每年的體檢也著重看了。”秦為民笑著道:“只能說,天賦異稟。”
唐文杰聽得一臉的羨慕:“你不去當官太可惜了。”
笑過后,三個人自然而然地便把話題又扯回到了這次的finfet結構上,或者說,更遠一些。
這么多年來,唐文杰那邊一直在兩條腿走路。
第一條自然是配合德遠這邊進行finfet結構的商業化,同時規劃出后續的改進計劃,第二條則是在嘗試新的設計,以應對未來的極限。
或者說得更準確一點,是漏電的極限。
當晶體管數量到達一定程度后,晶體管密度其實并不是之前那么“決定性”地重要了——從某種意義上,處理器整體架構的改進和優化都足以抹平這些優勢。
而更重要的,還是漏電率。
正如人心不可滿足一樣,技術的進步同樣也是不可滿足。
“說實話,二十年前,我可是真沒想到這輩子會觸碰到量子領域。”唐文杰一邊笑著,一邊感慨地搖頭:“現在居然一抬頭,發現量子隧穿竟然成了擋在面前的最大攔路虎…我也是有點醉了。”
“嗯,主要還是半導體產業這二十年發展得太快了。”蘇遠山喝了口茶后笑道:“硅基芯片快到頭咯。”
他這話一出,秦為民和唐文杰便馬上同時望向了他。
“真的假的?你們搞出黑科技了?”
蘇遠山馬上就咳了一聲,他知道自己這個隨口的感慨讓二位師兄會錯意了,馬上解釋道:“沒有沒有,我只是順口這么一說。”
“嚇我一跳,我以為馬上要轉碳基芯片了呢。”
“還早,現在碳基芯片的進展…怎么說呢,還停留在仙童時代吧。”蘇遠山瞇了瞇眼,想到了目前石墨烯的進展。
作為石墨烯的發現者,他當然不會錯過石墨烯的任何進展。但他同時也知道,石墨烯…最起碼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都是屬于那種“看起來美好”的未來。
而目前無論是高校也好,還是科研機構也好,對石墨烯的研究…除了用來水論文之外,其實更多的還是做個“備份”。
畢竟,硅基芯片的上限是肉眼可見的。
而碳基芯片,由于其天然優秀的電子遷移率,完全可以在制程工藝有更大彈性的條件下,完成對硅基芯片的性能超越。
所謂“備份”,就是開個門留在那兒,不管是今后萬一硅基芯片無路可走,又沒有其他材料可轉移也好,還是未來的碳基成本降到可以接受的程度也好,總之要有個奔頭。
“仙童時代啊…那我就放心了。”唐文杰一聽便呵呵一笑:“起碼飯碗保住了。”
蘇遠山:“…”
秦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