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駛入張江高新區。
此時的張江遠不像后世那樣繁華,尚有大片的農村隱在竹林樹蔭之間,不過寬闊的水泥路面卻宣告了此地的未來。
廠門口,“芯德國際”四個鎏金大字閃閃發光——合資廠的中文名便在遠芯和德儀中各自取了一個字。
張汝金率領圣光峰,意大利人阿爾齊德,以及前來圈地的陳建國前來迎接。
陳建國自從回到遠芯開始搞銅制程之后便一直往全國各地幾個能搞化學氣相沉淀的實驗室跑,還跟著蘇星河教授出國去溜達了一圈。拿他的話說就是磨刀不誤砍柴工,先把理論上搞懂再說。
不過制程技術終究還是要落在實驗上,遠芯雖然也有一條組裝起來的芯片線,但礙于設備和技術都落后,只能做權宜之計。
現在這邊晶圓廠落地,陳建國當然要把實驗室搬到這邊來了。
“張博士。”蘇遠山剛下車便大步上前,握著張汝金的手情真意切地道:“辛苦了。”
“不辛苦。”張汝金比蘇遠山矮了半個頭,他望著蘇遠山年輕的臉龐,自然也能感覺出這個年輕人對自己那種發自內心的尊敬——這其實困擾了他多時。
后來直到來到滬市,接觸到了遠芯的員工,繼而參加年會,和李明柳,姜濤等高層熟悉后,他對蘇遠山的了解這才算多了一些。
當然了,隨著陳建國這蘇遠山的親傳師兄過來,他對蘇遠山的認識這才算真正的立體起來。
也大概猜到了蘇遠山為什么會格外的“尊重”自己。
和其他人一一握手,互相介紹后,張汝金率先前行了一步:“走,我們去看看光罩廠。”
光罩,也叫光掩膜版,英文名字叫mask。是一種由石英為材料制成的,可以用在半導體曝光制程上的母版。從芯片生產程序來說,它屬于前期工序。
而這種從光罩母版的圖形轉換到晶圓上的過程,就像印鈔機工作一樣。
我們可以把光刻機想象成印鈔機,把鈔票母版的圖形印到紙張上的過程,就像光刻機把芯片圖形印到晶圓上一樣,都需要有母版,這個母版在半導體制造上就是光罩。
為了制造一款芯片需要幾百道工序,光罩也是不只一張的,原則上,工藝制程精度越高,需要的光罩數量也就越多。
譬如在后世,在14nm工藝制程上,大約需要60張光罩,7nm可能需要80張光罩甚至更多。
當然光罩的品質要求也是不同的,對于某些對精度要求很高的工序,相對應的光罩對精度的要求時最高的,比如晶體管相關的光罩,而對精度要求不那么高的工藝,比如pad(打線孔)等要求就低一些,光罩價格也便宜一些。
先進制程對光罩精度的要求越來越高,同時不能有缺陷,所以光罩制造后的檢查也很重要。
(注:上面對光罩的解釋,引用的是全芯智造技術有限公司 bd總監韓明的知乎回答節選,在此致謝——我自己沒組織語言和加工是因為他說得太清楚了…)
因為光罩廠的生產工藝工序復雜,同時制程精度越高需要的時間也就越長,因此它并不是一個晶圓廠的必備車間——因為晶圓廠完全可以委托其他光罩廠進行掩膜版制作 同時它還可以制造其他行業所需要的光罩。
之所以第一時間選擇建光罩廠 張汝金也是看到了這一點。
目前國內尚且沒有專業提供代工的光罩廠,張汝金能直接攜帶德儀的光罩技術過來 等建好后也能賺點小錢。
——當然,他是不知道 蘇遠山其實是打算在晶圓廠上先虧它個二十億美刀的。
“光罩廠的主要設備幾乎都掌握在霓國那邊包括核心的光罩寫入機。還好購買過程中沒有遇到太大的麻煩 霓國nuflare公司那邊表示已經開始裝箱,馬上就能運送過來。”
張汝金帶著一行人沿著嶄新的水泥路面走向遠處的車間,一路走,一路介紹著情況。
蘇遠山抬頭瞥了一眼只見整個科技園區儼然一座正在快速興起的城市 無數個工地忙碌非凡。
“算下來,最多半年時間,光罩廠就能投入運行了。”
“嗯,到時候我們去跑跑業務干脆讓華晶那邊把光罩廠撤了。”蘇遠山開著玩笑道:“一次流片過程中,光罩的制作成本太高了 華晶技術不行,成本更高。”
“主要還是技術。”張汝金笑道,同時轉向陳建國:“陳博士,聽說你有一項掩膜版的專利?”
陳建國有些不好意思的點頭:“當初在聯電和他們聯合制作掩膜版的時候,有點小靈感。算不了什么大突破。”
“呵呵,有點進步就是好的。哪怕一個專利只夠為一片晶圓減少一美元成本,這也是增加了競爭力啊。”
“那是。”蘇遠山替師兄接過話,他知道自己師兄不善言辭,笑道:“特別是時間成本,在半導體領域,時間是很大的成本。”
參觀完廠區已經臨近六點,或許是老聽遠芯的員工說蘇遠山從來都是吃員工餐,因此張汝金也就沒有另外安排,而是直接在廠里食堂請了蘇遠山一頓。
不過他倒也不好意思請大家吃鐵盤盒飯,好歹擺了一桌,只不過菜還是大鍋菜罷了。
嗯…蘇遠山當然不挑剔,只不過這邊的飯菜他不怎么習慣。
晚飯后,張汝金把蘇遠山等人送出園區,并定下明天上午十點,蘇遠山再次到他辦公室會面。
李明柳把蘇遠山和周小慧送到酒店門口,他連車都懶得下,直接搖下車窗,沖蘇遠山道:“明天我就不過來了,八點半我給你安排個車在這等你。”
“嗯,去吧。明天我還會在廠里呆一天,后天到你那兒。”
兩人站在酒店門口,目送李明柳緩慢起步,然后一腳油門便插入街道。
周小慧眨了眨眼:“他開這么快?”
“應該距離飆車還遠——他要敢飆車,就得好好收拾一下了。”蘇遠山說著便是一笑:“不過他那破桑塔納,油門轟到底也飆不起來。”
“…去年的新車呢!我看他保養得挺好啊。”
“…我說的性能。”
兩人拖著行李箱前往前臺辦理入住手續,他一如既往的是住的套間,然后給周小慧在對面開了一個標間。
各自回房,周小慧放好行李后,夾著文件夾,握著手機和電池來到蘇遠山這邊的客廳。
兩人就坐在沙發上,以茶幾為辦公桌,開始處理金天接到的電話和安排下的事務。
一小時后,蘇遠山掛斷高曉第的電話,長呼了一口氣。
“有點煩躁,本來科研應該是席師兄全盤負責的,結果他就跟老太爺一樣…什么事都堆我身上來了。”
蘇遠山伸著懶腰,很是郁悶:“出差都這么忙。”
周小慧站起身,往下理了理套裙——蘇遠山讓她穿隨意點,她卻說穿正式點顯得有秘書的樣…聞言笑道:“你是舍不得壓榨他。”
“倒不是舍不得…好吧,術業有專攻。他干這事兒未必有我干得好,他就專心當他的吉祥物也好。”
蘇遠山這句話說的還真是事實,遠芯科技園那么多小組,如果非得找一個什么都懂一點的人,那還真非蘇遠山莫屬了。
而席小丁這種,就讓他去搞數學軟件,深度學習,人工智能得了…
反正這些都是金后的方向,而且他手下一幫搞數學的,也只能在搞這些的時候才最是物有所值。
這邊蘇遠山手機放下沒多久便又響了起來,蘇遠山接通后,便聽到父親的聲音響起了。
“小山,忙完沒?”
“還好,什么事,爸。”蘇遠山換了個懶散的姿勢,他知道最近超算主板已經到了關鍵時期,找自己肯定是不會讓自己幫忙的——這玩意蘇遠山可真不會,就算他爹讓他幫忙他也只能干瞪眼。
“沒什么事,就是告訴你,關于91系列單片機的技術論文已經過了isscc,大概月底見刊。”
“真的!”蘇遠山一躍而起:“恭喜,爸!”
“呵呵,不就一篇論文嘛。”
電話中,蘇星河教授倒還真有點淡定。
雖然一直被兒子熏陶,但蘇星河教授依舊不可避免地帶有不少老派知識分子的烙印。譬如他就認為,自己都已經著書立說了——還不止一本。再發論文沒什么意義,一切以拿出成果為準。
譬如在開發16位單片機過程中,蘇星河就創造性地采用了三級流水線,從而使得執行效率和穩定性都大大提高,簡直就是為工業控制領域量身定做的。
國家那么多科學界的先驅,你看誰在國外發過什么論文了?
但蘇遠山不一樣,蘇遠山一直都竄掇父親,一定要投論文…他還不光竄掇父親,還一直竄掇幾個師兄也要往國外期刊發,哪怕是影響力不那么大,也得發。
這談不上什么要“讓外國人認可”,而是影響力。
于是蘇星河教授便投了——先改了一次,然后在寄出16位單片機的樣片之后,一次通過。
“爸,你不知道…這真的是國內半導體,乃至國內科研界的一大步。”
蘇遠山深深地吸了口氣。
isscc(國際固態電路會議),號稱是芯片設計中的奧林匹克,它只發布集成電路設計領域最高水平的成果。
此外還有jssc(ieee固態電路期刊)——算是對isscc的擴展補充,兩者的影響力和價值是等同的。
要上去的條件很簡單,二選一或者二選二。
最牛逼,創造性。
這也意味著,16位單片機以及采取的家主 要知道,國內是直到2005年了,才有第一篇誕生于大陸地區的isscc論文。
而此后的十幾年中,每年的數量平均下來也就一篇。
而且有過經歷的蘇遠山知道,國內的科研界在90年代之前,基本上都和父親一樣,只管埋頭猛搞,然后參加國外什么會議都是抱著“見識”“學習”的態度去的。
直到90年代中后期,大批的海龜學者回國,這才慢慢開始整體拓展視野,從而積極擁抱國際科領域,積極刊發期刊,然后建立完善了金后的論文制度。
而且這片isscc的主要意義還在于:這表示大陸從一個被“制裁”的單片機盲區,已經走到了國際先進的水平。
又和父親閑聊了幾句后,蘇遠山掛掉電話,坐在沙發上呵呵笑個不停。
“感覺比你自己發表了論文還開心。”周小慧抿著嘴,在一旁打趣道。
“那是,我爸都多少歲了?還能剛出成果。”蘇遠山頗有些自豪:“嘿嘿,不過也有我的功勞。”
這句話周小慧就不知道怎么接了,只是笑了笑。
蘇遠山抓起手機看了眼時間,吩咐道:“金天就到這吧,明天早上八點起床,九點我們準時出發。”
“好。”周小慧應了一聲,開始收拾文件。
第二天,兩人由遠眾的司機載著再次前往科技園。
上午,蘇遠山和張汝金單獨交流了將近兩個小時,吃過午飯后,他又和圣光峰,意大利人阿爾齊德等分別交談了一番。
勉勵當然談不上,只是他作為遠芯的實際掌控者,對這些不遠萬里來到滬市得人,要表示出足夠的誠意和重視。
下午,蘇遠山謝絕了張汝金要送他出廠的要求,只由陳建國陪著他走出廠區。
“小山,我不騙你。要從鋁換到銅,真的不是一般的難。”
陳建國兩手插在衣兜里,不停地踢著地下的小石子,眉頭皺成了一個深深的川字。
他抬頭望著蘇遠山:“銅導制程這一塊,涉及到化學和物理氣相沉淀…我現在深深地感覺自己知識不夠用。”
“沒事,不急。”蘇遠山笑著安慰道:“誰也不是生來就會的,慢慢學。”
“…我看你就是生來就會。”
蘇遠山:“…”
“師兄,真不要著急。”蘇遠山盯著陳建國眼輕聲道:“哪里不會學哪里,我都不要你出成果,你著急什么?”
陳建國直直地看著他:“哪里不會學哪里?那學到最后不是個門門懂,樣樣瘟嗎?”
“額…也不能這么說,我的意思是,弄懂大原理之后,你可以掌控全局,不需要你專精到每一步。你只需要知道方向,確定目標,然后拼命地讓手下團隊往方向鉆就行了。”
“話雖如此,但老看到一直試驗失敗,然后錢還稀里嘩啦地燒,總是覺得很不爽。”
“呵呵…這才燒到哪跟哪?”蘇遠山把著陳建國的肩膀,大氣也不喘:“七年,五億美元——夠不夠?”
“我靠…”
“真的,師兄,我不騙你,那不是技術,是方向。”
陳建國一口氣憋到腹腔。
他知道,一旦蘇遠山說出方向,那就一定是方向。只要是方向,那就算再頭破血流,也得闖過去。
他一握拳,有些惡狠狠地道:“好!七年,老子大不了再讀個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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