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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金雞

  夜已深了。

  斗雞館早已關門,大部分幫閑都被打發回家,只剩下老板在清點賬目。

  哐哐哐,門板被敲得叮咚響。

  “誰!”

  老板一個眼神,跟在身邊的大虎、二牛,兩個最能打的手下,快速走到門板后。

  干他們這一行,賺得多,仇家也多。

  每天晚上,都有輸慘的賭漢,喝醉了酒,沖到斗雞館門口耍酒瘋。

  這個時候,大虎、二牛兩個手下,平時酒肉管飽、練了一手好拳腳,就派上用場。

  等打開門板,發現是有人上門鬧事,劈頭蓋臉就是一頓鐵拳,打得你眼淚鼻涕直流,哭爹喊娘求饒。

  “嗯!”

  兩個彪形大漢獰笑著,舉著沙包大的拳頭,正要動手,突然停住了。

  門口不是鬧事的醉漢,而是城里有名的教書先生宋秀才,帶著一位溫潤如玉的中年文士。

  大虎二牛,見到中年文士,當即規矩起來。

  眼前這位文士,不同宋秀才這樣的寒酸讀書人,氣質內斂溫潤,看上去就是大人物。

  “宋秀才,你平時也不來玩,大晚上來做什么?”

  大虎收起拳頭,讀書人惹不起,語氣也變得客氣起來。

  “大虎,你家老板呢?”

  宋秀才懶得和小嘍啰計較,徑直繞過他,往斗雞館內看去。

  老板早已得了消息,沖出來,見到宋秀才和同伴,微微一愣,表情客氣起來。

  相比手下的混混,斗雞館老板眼界廣,一眼看出中年文士,起碼是舉人以上的功名,方才能養成這般貴氣。

  “宋秀才,還有這位先生,有什么讓鄙人效勞的?”

  中年文士客氣問道,“聽說,貴館有一頭百戰百勝的紅云大將軍?”

  老板愣住了,“有是有!”

  “可否割愛?”

  中年文士取出一塊玉佩,“我出門匆忙,沒帶銀錢,這塊玉佩作價少說也有百兩白銀。”

  斗雞館老板見到玉佩,眼睛都直了,不管從玉質,還是雕工,都是上乘貨色,遠遠超過一百兩白銀的價值。

  “不不不,我不敢收!”

  他有自知之明,什么人戴什么玩意兒,自己最多戴個金鏈子什么的,唯有貴人才有資格佩玉。

  再說了,隨手就是一塊玉佩的,能是普通人嗎?

  中年文士客氣說道,“別推辭,我聽說,那只斗雞是您手上的鎮館之寶,價值不菲,這塊玉佩能否買下?”

  “綽綽有余!”

  老板苦笑不已,“您來得真不是時候!”

  中年文士微微皺眉,“難道已經賣掉了?”

  心想不應該啊,難道還有人有自己的眼光?

  “倒也不是,那只紅云大將軍,百戰余生,傷重不治,白日里已經送它解脫了!”

  斗雞館老板面帶歉意,“太不湊巧了,您若是早來片刻,咱就白送給你。”

  中年文士愣住,隨即仰頭嘆息,“只差了幾個時辰,命也!”

  斗雞館老板和兩個手下,摸不著頭腦,在一旁站著。

  “宋教友,走吧!”

  說罷,中年文士帶著宋秀才,離開了斗雞館。

  片刻過后,大虎和二牛,方才出聲。

  “老板,你剛才那么客氣作甚?”

  在他們心目中,宋秀才就是個教書的老窮酸,他帶來的客人,想必也是同類。

  可剛才老板應對的語氣和神態,遠比向縣衙的捕頭老爺上供時,更加低頭哈腰、恭敬百倍。

  “你懂什么,他們讀書人,相互之間以‘教友’自居,可惹不得!”

  斗雞館老板,透過門板縫隙,望著幽深的夜色,陷入回憶中。

  當時,他還是岳都城內,跟著某個幫派混跡的小幫眾,

  曾聽人說過,普天之下,有三大方外之人,最不好惹。

  釋門、道家和名教,通俗說法,就是和尚、道士和讀書人,往往有奇異本事護身。

  想當年,幫派的某個堂主,惹了一位看似清貧的書生,結果連夜被掃蕩干凈。

  當時他僅僅是小幫眾,又在鄉下收債,險之又險逃了一命。

  記憶中,那個書生的氣質,和眼前中年文士,頗有幾分類似。

  想到這里,斗雞館老板,不由得打個冷戰。

  “關門,明天不開張!”

  夜幕下街道,宋秀才打著燈籠,在前頭為中年文士引路。

  “宋教友,你是初窺門徑的秀才,為我點燈照明,屈才了!”

  中年文士溫和說道,

  宋秀才笑道,“不屈才,將來聞教友,也替我照一回路如何?”

  “哈哈!”

  一來一往,二人已經打了場機鋒,覺得好不痛快。

  過了片刻,宋秀才發問。

  “聞教友,你是登堂入室的儒生,為何不遠千里,來這小城買只斗雞?”

  中年文士嘆了口氣,“惜乎哉,暴殄天物啊!”

  “你不知道,數月前,我聽到市井眾人,曾提到這只斗雞。”

  “冠若紅霞、赤如火燒!”

  “嘴尖爪利、可裂精鋼!”

  “鳴如雷霆、聲震屋瓦!”

  “拂曉之際,一叫天明!”

  “百戰余生、是以為雄!”

  中年文士說到這里,緩緩道出,“此乃異種‘金雞’!”

  宋秀才停下腳步,燈籠懸在半空,“是祥瑞譜中,‘禽鳥部’提及的金雞?”

  祥瑞譜,分為‘瑞獸’、‘禽鳥’、‘草木’、‘金石’、‘人瑞’等,都是世間曾出現過的祥瑞之物。

  金雞一物,看似平常,實則最為罕見。

  世間無數農家,都有家養的土雞,但想要誕生一只異種金雞,卻是千難萬難。

  “你也知道,金雞有諸多奇異之處!”

  “首先,金雞辨天時、通陰陽,拂曉一聲雞鳴,驅陰還陽,妖邪聞之魂飛魄散!”

  “其次,金雞善撲擊、避百毒,性情兇猛剛烈,天生以毒蠆蟲豸為食物,能生裂虎狼!”

  “最后,金雞英姿雄壯,朝陽而立,一聲正氣貫通上下。”

  中年文士說道這里,“可惜啊,那頭紅云大將軍,已經連勝數百場,已經成雄了。”

  動物兇猛者為“雄”,正如人類中‘英雄’一般,都是百里挑一的勇士。

  “我得到消息,便快速驅馬前來,日夜兼程還是慢了一步。”

  中年文士突然朝宋秀才發問,“身上帶酒沒有?”

  “有有!”宋秀才取出酒葫蘆,“溫好的酒,聞教友喝一口,驅驅寒氣!”

  中年文士提著酒葫蘆,走到斗雞館前空地,潑灑下酒水,寒夜中升騰起大片霧氣。

  “可惜了,金雞異種,流落市井間,和凡雞搏斗,力盡而死。”

  “汗血鹽車、明珠暗投,天下至憾,莫過于此!”

  燈籠中的燈燭緩緩燃燒著,隨著夜風吹過,照出的影子不斷閃爍。

  宋秀才望著中年文士,知道他這么說,三分哀悼金雞,七分在自傷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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