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入朝時間不算太短了,又是在御前刷過臉的人物,這次出去搞試點工作自然不會只當個縣令。
王安石管著一州之地,痛痛快快地當起了一把手。
既然是要搞試點,自然不可能去大富大貴、錯綜復雜的地方胡搞瞎搞,王安石去的是個中不溜的地方,渠州。
渠州毗鄰涪州,就是產榨菜的那個涪陵往北走。
這地方山多路遠,基建工作不太好搞,經濟情況也很普通,和王安石當年去的鄞縣相差很遠。
王安石剛去那年就覺得很多事施展不開,年初搞青苗錢底下還出了不少怨聲,偏他還被蘇輅弄得一顆心七上八下,悄悄出去微服私訪過好幾回,次次都聽到有百姓背地里罵他!
王安石心情本就不好,今年入冬后更是遭到了更大的打擊:他在渠州主持的市易法捅了大簍子,本來他們囤了不少許多冬天緊俏的物資,結果到冬天開倉一看,里頭很多貨物都質量奇差,根本不能用!
王安石第一次意識到,地方工作竟能碰到這么多險惡之事,本來府衙開會時說得好好的,結果到了要施行時總是出這樣或那樣的簍子,甚至直接把自己人安插竟市易務之中,肆意打壓不愿給他們好處的外來商人!
經過市易務的一通操作,不少外來商人都選擇繞著渠州走。
今年冬天是市易法的第二個冬天,渠州的招商引資工作已經陷入僵局,很多人都不愿意再來渠州做買賣!
王安石面對滿倉的劣質貨物,嚴令徹查市易務的所有人員,光是關押起來的人就不少于十個。
最近不少人明里暗里地來找他說情,口里說著什么“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
本來這些人不跳出來,王安石都不知道他們摻了一腳,現在他們跳出來了,王安石才曉得這些個富賈豪強、官員胥吏,早就沆瀣一氣,都想借著市易法撈錢,只把他蒙在鼓里!
此地人心,著實險惡!
王安石思來想去,覺得失敗的原因還是因為他話語權太小了,要是所有地方都實施市易法,所有商人買賣的貨物都必須從市易司及市易務批發,就算他們想繞道走又能繞到哪里去?
只是這些碩鼠蛀蟲要是不解決,往后興許還會鬧出同樣的幺蛾子。
朝廷虧錢事小,要是朝廷的插手反而抬高了物價,叫百姓更難買到想要的東西,那就是他的罪過了!
王安石思來想去,沒想出太好的解決辦法。他郁郁寡歡好幾天,終于想出一個緩解心情的辦法:寫信罵蘇輅一頓。
沒辦法,王安石回想了一下,從一開始蘇輅就在唱衰他的新法,還唱衰得有理有據。
現在更可怕,蘇輅唱衰的事真的發生了!
這讓王安石怎么能不生氣?
這小子好歹是他學生,怎么能不說點好的?要是這小子多夸幾句,說不準就沒那么多問題了!
王安石怒氣化馬,一口氣把蘇輅罵了個狗血淋頭,只覺很久沒這么酣暢過了。
蘇輅拿到信,仿佛看到老王在自己面前咆哮。
會罵人了不起嗎?
這位大佬真是輸不起!!!
蘇輅可不是沒脾氣的人,他二話不說抄起筆,給王安石回了封信,大意是“我早就說過的吧,您不行,您真的不行,您的青苗法不行,您的市易法不行,至于您想編的教材,我也覺得一般般,不如跟我一起來統一使用金水考卷吧”,蘇輅還洋洋得意地給王安石炫耀了一番,說自己已經和周圍八個縣的縣學說好了,明年就讓金水考卷走近千家萬戶!
蘇輅寫完信還覺得不夠刺激,又托人帶信給梁山長,讓他選一批人即日出發前往王安石那邊游學,游學主課題定為“論渠州變法弊端”,到了地方記得分散到各個縣,分頭收集王安石變法出現的問題,回頭他會把材料整理整理給王安石送去。
至于為什么不讓學生們直接送去給王安石,自然是怕王安石掏出小本本記仇。
當年他上九年義務課程,歷史老師曾經給他們講過這一段歷史,據說王安石上臺后把不贊同新法的人統統搞走了,等司馬光上臺后又把贊同新法的人統統搞走了。
兩派人的深仇大恨,說上三天三夜也說不清!
這些學生都還是孩子,可不能安排他們跑王安石面前刷存在感,要不然王安石惱羞成怒把他們全部扔去海南島吃生蠔怎么辦?
這直面老王的事,還是讓他這個學生來干吧!
反正他和老王對噴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不差這么一回。
生活不易,蘇輅嘆氣。
第二天信送出去了,蘇輅又有條不紊地進行著自己的咸魚生活。最近天氣越發冷了,他秉承著能不出門就不出門的原則,貓在縣衙里舒舒服服躲冬,甚至還自帶一張棉被去上班。
烤著火爐裹棉被,巴適!
范主簿最初還很看不慣蘇輅這種咸魚作派,等上手摸到那軟綿綿、暖烘烘的棉被,他就被震住了。
“里面填充的是何物?”范主簿急急追問。
“棉花啊。”蘇輅裹得只剩個腦袋,探出頭來給范主簿答疑解惑。
蘇輅又給范主簿講解了一番,說明年準備挑幾片地種棉花,然后把他們金水書院的棉紡技術引進過來,金水書院可以提供全套的種子、工具與包教包會教程不說,專利費還便宜,咱中牟縣先走一步,給其他縣做個示范!
當然,要是范主簿有其他縣的熟人想購買這項專利技術,可以盡早過來商談,目前種子數量有限,先到先得。
如果順利的話,明年冬天中牟縣百姓就能用上又輕又軟的棉衣棉被,不僅舒服,還特別便宜。
范主簿聽得一愣一愣。
蘇輅說的每個字他都認識,可是這什么專利真的要掏錢買嗎?一個縣學會了,鄰縣直接跟著學不就行了?
范主簿直接把自己的疑惑說出來。
蘇輅知道古往今來,想白嫖技術的人都不會少,或者說對于大部分人來說,只要能白嫖的絕對不會掏錢!
只是最基本的人性,刀子不割到自己身上,誰都不會覺得疼。
只有自己的獨家技術被偷了去,他們才會跳起來痛罵白嫖怪!
可惜到那時候,這些人也只能跟老杜那樣哀嘆一下“忍能對面為盜賊,公然嫖我技術去;唇焦口燥呼不得,歸來倚杖自嘆息”!
蘇輅沒有給范主簿科普什么專利、什么版權、什么白嫖,只笑著說道:“不買當然也行,沒有人會強迫他們買。只是目前種子就那么點,要是不買的話就得等后年或者更長時間才能種上了。”他面上笑瞇瞇,“這樣也挺好,到明年冬天大伙去走親戚,只咱們中牟縣的人有新棉衣,倍兒有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