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輅的想法挺好,就是實際效果有點微妙。
一圈人坐下來,表面上一片其樂融融,只不過司馬光和范鎮熟,范鎮和歐陽修熟,歐陽修和韓琦熟,連連綿綿大半圈,都聊得挺開。他爹蘇渙和他岳父張方平和這些人都有點距離,跟邀請來的三司同僚隨意地聊著,而他老師王安石,獨坐在眾人之中,也不喝酒,也不吱聲,不知在想什么,連同僚韓維跟他搭話,他都愛答不理的。
蘇輅本來主要負責活躍年輕人圈子,跟王雱他們聊得挺歡。等瞧見王安石一個人悶坐著,再看看酒桌上的局面,蘇輅心中頓時了然:這個老王不合群!
蘇輅與趙仲鍼他們說了一聲,悄悄溜達過去問王安石咋了。
王安石見蘇輅跑自己身邊來了,不由問他:“我給你看的東西,你看完了?”
這都好些天過去了,蘇輅都沒個動靜,嚴重耽誤他給官家遞奏疏了。
蘇輅一聽王安石這話就頭疼。
今天是什么日子,居然問這事兒!
蘇輅說道:“您知道的,人心里記掛著一件事,就很難再去想旁的事,您再等等,接下來我一定好好看。您的文章寫得這么好,也不差我一個人的意見對不?我覺得您應該勇敢點,直接給呈上去!”
王安石難道不想?
本來他這份《言事書》醞釀已久,去年就該呈上去給官家,可是去年他跟蘇輅辯論來辯論去,又和司馬光辯論來辯論去,爭論過程中發現自己的變法綱要還可以更完善一點,所以才拖到了今年才完稿。
現在他想上書官家了,又想到了蘇輅那些個天馬行空卻又不無道理的推演。王安石收回了上書的手,耐心等蘇輅回來準備給這事兒特多的學生看看自己的改進成果。
他就不信了,這份《言事書》都這么完善了,難道蘇輅還能再挑出刺來不成?
結果等啊等,只等到蘇輅這句“接下來一定”。
王安石氣道:“我怎么會找上你這樣的學生?”
蘇輅也很郁悶啊,他渾身上下散發的咸魚味已經很明顯了,王安石非要找上他,他能有什么辦法?
蘇輅哄道:“您別氣,我明天一定看,連夜給你看完!”
韓琦見蘇輅跑過來跟王安石在那嘀嘀咕咕開口問道:“你們師徒二人在講什么悄悄話?”
蘇輅抬頭看著周圍坐著一圈人的韓琦麻溜地說道:“老師給我安排了功課,我惦記著定親忘了做這不在挨訓嗎?唉也怪我想到定親就格外興奮,壓根忘了做功課害得老師一直黑著臉。”
韓琦笑道:“介甫,難得碰上定親這種大喜事你也別拘他太緊。”
王安石對韓琦觀感本就不怎么樣如今聽韓琦開口勸說,直接就瞪了蘇輅一眼。
蘇輅不怕瞪,挨個給韓琦他們倒滿酒,讓他們好好吃好好喝今天好酒好菜管夠。
活絡完大人之間的氣氛蘇輅才回去跟小伙伴們吃吃喝喝。
狄詠也跟人換了班,過來一起慶祝蘇輅定親,長得好的人在哪都吃得開,狄詠和韓琦之子韓純彥在席間挺受歡迎,趙仲鍼和他們聊得挺歡。
蘇輅坐回原位問道:“你們聊什么呢?”
趙仲鍼說道:“聽說狄將軍要回開封了。”
蘇輅一聽,也來了興致。他追問狄詠:“真的嗎?狄將軍真的要回來?”
狄詠點頭。
回來是回來就是不會再當樞密使。不久前交趾犯邊,朝廷吵了一段時間沒吵出個所以然來,有人提議讓狄青回朝主持交趾之事幾位宰執商量過后都同意了便給狄青那邊傳了旨。
這是昨日狄詠當值時趙禎給他透的底。
蘇輅搓著手說道:“那挺好我們可以見到狄將軍了!”
一席人又開始天南地北地聊了起來,蘇輅還秀了一把蘇軾他們遙遙寫給他們的賀詞。這是他特地寫信給蘇軾和蘇轍求來的,原信他已經收藏好了,實打實的蘇軾真跡!
自己詩詞寫得不怎么樣不要緊,他有大文豪堂兄!
蘇輅現場炫完蘇軾他們給他寫的定親賀詞,王雱等人贊嘆之余也收到暗示,現場給他贈詩贈詞。
蘇輅老實不客氣地叫小翠呈上筆墨,不要口述,只要手寫!
光是口述的話,他抄錄時寫了錯別字豈不是很丟人?
蘇輅收割完一圈小伙伴的真跡,又屁顛屁顛地過去讓韓琦他們品鑒。
鑒都鑒了,怎么也得留下只言片語吧?
韓琦等人把蘇輅的小心思看在眼里,卻也沒讓他的期望落空,或多或少都給他寫了點賀詞。
畢竟,蘇張兩家的飯菜還挺香,值得他們夸一夸。
入夜之后杯盤狼藉、賓主盡歡,韓琦領著妻兒回家。他詢問兒子韓純彥:“你覺得這蘇家小子怎么樣?”
韓純彥對韓琦一向尊敬,聞言老實答道:“孩兒覺得他人很不錯。”他與王雱他們年齡相仿,剛才觀蘇輅在席間的言談,堪稱是面面俱到,誰都不曾冷落。他明明是頭一回與蘇輅接觸,卻感覺兩人似乎已經是相交多年的老朋友!
韓琦說道:“那你平日里與他們多多往來。”
張方平與蘇渙在鹽政之事上立下大功,估計要不了多久張方平就該更進一步了。
很難想象這樣的事,居然出自一個十歲出頭的少年人之手。
如果只這一項也就算了,興許蘇輅是偶然得來的曬鹽之法,純屬運氣比旁人好。可前些天韓琦還拿到了蘇輅關于《嘉祐驛令》的跟進報告,《嘉祐驛令》是韓琦提出來讓三司去搞的,他對整份《嘉祐驛令》非常熟悉,因此在看到蘇輅那份報告時心中才更為驚異。
這小子看起來整天嬉皮笑臉,卻是個能腳踏實地辦事的人。
難怪張方平和王安石這兩個倔脾氣的家伙都先后相中了他。
韓純彥聽自家父親這么吩咐,心中也有些訝異,因為韓琦一般不會管他們的交友情況,這么提點還是頭一次。他認真點頭:“孩兒記住了。”
韓琦補充道:“你們少年人相處,合則來不合則去,不必太功利。”蘇輅那小子滑不溜秋,他兒子玩心眼肯定玩不過,可別交好不成反而被蘇輅坑了去,還是釋放善意、順其自然就好。
韓純彥乖乖應下。
其他人怎么討論自己,蘇輅沒放在心上。
酒盡人散,蘇輅在張家賴著沒走,愣是跑去見了張菀柔一面才心滿意足地溜達回家。
婚事定下了,往后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帶張菀柔出去游春踏青了,畢竟他們已經是名正言順的未婚夫妻。
碰上文會什么的,他也可以帶張菀柔去玩耍。他即興寫詩不行,他媳婦兒可以啊,到時他媳婦兒大殺四方,他在旁邊搖旗吶喊,絕對無往不勝!
蘇輅美滋滋地盤算著接下來的小日子該怎么造作,回到家后又被擺在案頭的《言事書》給潑醒了。
蘇輅這段時間當然不是一點沒看。
說實話,王安石的想法他挺贊同的,他研究過慶歷新政的資料,慶歷新政和王安石的變法綱要核心是一樣的:富國強兵。
這個指導方針擺到后世都不算過時。
要不是專業的話,王安石也不會被翻出來當后世變法的標桿人物了。
之所以說這份《言事書》是王安石的變法綱要,是因為里頭已經詳細列出了王安石琢磨出來的變法內容。
其中富國之法有六項,強兵之法有四項,另外還有幾項取士之法,反正經濟、軍事、政治一把抓,凡是能伸手的地方他都大膽地伸手了。
要想把這些東西全面執行下去,必須動員朝廷上下所有力量才有可能。
蘇輅覺得王安石肯定沒有做到這一點。
要不然兩派人最后不會廝殺得那么狠。
世上恐怕也沒幾個人能夠做到這一點。
就連皇帝發話,也絕不可能有多管用。
遠的不說,就拿眼前來講吧,目前文官指著皇帝鼻子罵的時候還少嗎?趙禎稍微做個出格點的決定,朝中立刻群情激奮、吵成一片,最后趙禎說不定還得反過來賠禮道歉!
蘇輅這幾天就在琢磨這事兒:面對這種情況,王安石到底是怎么做的?
歷史沒學好,真是太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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