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禎最近挺忙,這不馬上要殿試了,他作為一國之君,怎么也得了解了解情況。
趙禎召見了主考官歐陽修和副考官王珪、范鎮,和他們坐在一起聊今科士子的情況。
今年省試一共錄取了三百余人,其中北方幾路占了零頭,剩下的都是南邊的。
大宋立國之初,進士一般是北邊多南邊少。
如今換成南方人占據大半江山,主要是北方幾路戰亂不斷,邊境受到遼國和西夏威脅!
別說讀書了,連地都沒人耕作,韓琦前幾年被貶北線就哼哧哼哧地屯田近萬畝來做政績,可見北方之荒涼。
趙禎看到這個情況,心情也不大好。
其實當年太-祖皇帝曾在國庫之外設立封樁庫,準備用封樁庫的錢贖買燕云十六州,只是近百年過去,鮮少有人還記得此事。不僅燕云十六州不曾收回,邊境還屢遭騷擾、一退再退,邊關百姓民不聊生。
明面上他們給了歲貢,花錢買了平安,還與遼國開了榷場進行互市,可這次省試的考生籍貫就說明了一切——
粉飾太平終究不是太平。
北方幾路百姓的日子仍是過得苦不堪言,與安逸富貴的南方相差甚遠。
見趙禎心情不佳,歐陽修與王珪、范鎮對視一眼,正要說些什么來緩和一下,卻聽有人來報說韓絳求見。
趙禎微訝,叫人把韓絳引進來。
韓絳見歐陽修幾人都在,便猜出他們在聊省試之事。他上前朝趙禎見禮,隨后便直截了當地與趙禎說明來意。
趙禎聽韓絳說完,思及那個還不到十歲的孩子,好奇地說道:“拿來給我看看。”
韓絳便把蘇輅那份立項書呈給趙禎。
趙禎還是頭一回看這種寫法,細讀之下只覺耳目一新。他仔細把整份立項書讀完,又把他遞給歐陽修看。
歐陽修是個文化人,看到上頭的字,先是蹙了蹙眉,等把內容看進去了,才覺得此子果真不一般。
別說是個半大小孩了,就算是許多已經讀過幾年書的人,也寫不出這般條理分明的計劃來。
歐陽修看完了,又把立項書傳給范鎮,還與趙禎說道:“這孩子,景仁他可熟悉了。”
趙禎挑起眉頭,目光轉到范鎮身上:“哦?范卿見過這孩子?”
范鎮笑答:“信中見過。”他也不急著看,先與趙禎講了侄兒范百福與蘇輅往來之事,又挑揀著蘇輅在成都府的事給趙禎講了,直夸這小孩年紀雖小,做事卻很靠譜,別的不說,如今他提出重修的杜甫草堂如今已經遠客如云,不少入蜀游學之人都會去那邊瞻仰詩圣遺風。
趙禎自然也知曉張方平重修杜甫草堂之事,只不過聽范鎮說起其中細節,對蘇輅這小孩又更添了幾分喜愛。
幾個人輪著把蘇輅那份立項書看了一遍,對于其中涉及的理論只明白了個大概,對后面的實驗方案卻都看懂了。
整個實驗過程并不麻煩,只消找幾種豌豆種子、安排幾個熟知農事的老手照著做便可以了。若是不考慮用地問題,整個方案甚至要不了幾貫錢!
之所以要呈給趙禎看,純粹是因為蘇輅提到想要盡快出結果,須得借用暖房嘗試一年種兩茬罷了。畢竟要是只按照正常時間去種,恐怕得花個三五年才行!
趙禎詢問道:“諸卿以為如何?”
歐陽修說道:“臣以為可以一試。若是能弄清楚其中道理,于農事大有裨益。”
其他人自然也點頭應和。
趙禎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一會我便吩咐下去。倒是這孩子挺有主意了,正巧他如今在資善堂,不如把他喚來問問怎么會想到這么一點。”
說罷趙禎便叫人去資善堂傳話。
蘇輅正在跟趙仲鍼他們分點心吃呢,沒想到韓絳居然這么料事如神,居然真的有人過來喊他去面圣。他看了眼吃得開懷的趙仲鍼和王雱,忍不住說道:“你們別太過分,給我留點,一會還得上那么久的課!”
趙仲鍼和王雱點頭,表示自己曉得了,讓他別耽擱了趕緊去。
蘇輅不太放心,索性直接捎上盤點心去覲見趙禎,免得回來后只看見空盤!
到了趙禎他們議事的地方,蘇輅才發現里頭不止趙禎和韓絳,還有好幾個大臣!
趙禎、韓絳、王珪他是見過的,另外兩個他卻不太認得。
蘇輅飛快數了數殿內的人,又飛快數了數盤子里的點心。
一,二,三,四,五!
有五個人!
點心只有五塊!
這次失算了啊!
端都端來了,蘇輅也沒法原地把點心藏起來,只得硬著頭皮把它端了進去,先把點心放下,才正兒八經地朝趙禎幾人見禮。等轉向歐陽修和范鎮時,他臉上明顯帶著點猶豫。
韓絳給他介紹道:“這位是歐陽諫議和范知諫。”說完韓絳又笑著補打趣道,“他們都在信中見過你。”
蘇輅聽官名只覺云里霧里,直至聽到韓絳后頭的玩笑,才把眼前兩人和久聞大名的歐陽修、范鎮聯系在一起。
張方平給歐陽修寫信介紹過他堂哥,范百福給范鎮寫信提到過他,可不就是信里見過嗎?
很不錯,這一刻他站在了活的醉翁亭記面前!
蘇輅悄悄打量起兩位朝中大佬。
歐陽修身形瘦小,與蘇輅想象中不大一樣,不過頭發比旁邊的范鎮烏黑濃密一些。
范鎮這頭白發,據說是去年追著趙禎求他立儲給弄得一夜白頭的,才五十出頭已經滿頭銀白,瞧著就是個小老頭兒。
對于開封城遍地是大佬這件事,蘇輅早就習慣了。他又正兒八經地朝歐陽修他們見禮,小小的腰桿挺得很直,拱手的角度也十分標準,瞧著很有小讀書人的模樣。
歐陽修兩人也在打量著蘇輅,只覺這小孩很不一般,小小年紀已經能直面天顏,怕是連當年的晏相公也沒這個際遇!
趙禎倒是對蘇輅帶來的點心比較感興趣。
趙禎問道:“這是你從家中帶來的?”
蘇輅點點頭,面對這么一群大佬也毫不怯場,好話依然張口就來:“我想起上回您說我家中做的飯食挺好吃的,這次得了您的召見,便把這盤糕點帶來借花獻佛了!”
趙禎想起上次在三司嘗過的飯菜,還真有些饞了。他伸手取了一塊,又招呼歐陽修他們也嘗嘗,說蘇輅家的飯菜比白礬樓的都強些。
白礬樓可是開封最大最好的酒樓,偶爾趙禎吃膩了宮中的飯食,也會叫個白礬樓的外賣嘗嘗鮮。聽趙禎這么一夸,歐陽修他們也不客氣了,一人分了一塊嘗個味兒。
蘇輅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把盤里的點心瓜分完了,壓根沒有問問他這個年紀最小的可憐孩子要不要吃。
慘,太慘了。
早知道把它留在資善堂,趙仲鍼那么老實一孩子,肯定至少給他留一塊。現在好了,他已經把自己這份帶走了,剩下的趙仲鍼和王雱絕對瓜分得一干二凈!
蘇輅盯著盤子沉痛地哀悼了一會,歐陽修他們已經把點心吃完了,都很有禮貌地向他夸獎了一番,什么香甜軟糯啦什么遠勝礬樓啦,反正就是輪流在蘇輅心口扎刀子。
這些文化人太狠了!
吃就吃了,還要對他這個沒吃上的人夸個不停!
趙禎也是用過點心才想起喚蘇輅過來的原因,不由問起蘇輅是怎么想到這個豌豆實驗的。
蘇輅一聽,這題太簡單了,簡直是送分題!
蘇輅把“為什么選擇豌豆做實驗”的標準答案揉吧揉吧給趙禎講了一通,接著又從花草樹木扯到飛禽走獸,把各種常見的動植物性狀擺出來為遺傳學理論提供有力證明。
趙禎幾人本來將信將疑,聽到蘇輅這些貼近生活的實例,不由自主地信了幾分。
機會難得,蘇輅又趁機慫恿了一番,說自己一個人去觀察終歸有限,不如讓太學和國子監的學生們行動起來,分別搞幾個課題去研究研究。
只有樣本數量足夠大,才能得出更加準確的結論!
太學和國子監的學生們每天讀來讀去都是那些書,多么乏味是不?文科學累了,可以做做理科課題換換腦子啊!
要是想不出課題,他可以劃拉幾個方向讓他們自由發揮!
別說歐陽修他們瞠目結舌了,趙禎也是頭一回遇上這么敢說敢想的小孩,還真是一點都不拘束。趙禎笑道:“你說得有理,回頭我與國子祭酒說說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