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之后,杜甫草堂的重建工作提上日程。
前頭張方平對李師爺委以重任,讓他去交涉置換土地的事。
李師爺不愧為扎根成都府多年的老吏,大膽的建議也許不敢提,穩打穩扎的工作卻做得非常出色,不過一個冬天的功夫,便把張方平要他搞的地全圈起來了。
干成了一樁大事,李師爺耷拉著眉毛都飛揚了幾分。
他那張老臉跟苦瓜的相似度成功從八分降到了七分,可喜可賀。
李師爺做事很老道,巧妙地把張方平置換這些土地是要給杜甫立祠的消息傳開了。
杜甫,那可是許多人心里的詩圣,他最厲害的地方是承前啟后地成了唐詩之集大成者,不管絕句、律詩、樂府乃至于古詩,他都寫得非常好。
更難得的是,杜甫與成都府還有著不解之緣,他客居成都府時期寫過許多膾炙人口的詩,比如那句有名的“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再比如那句有名“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還有那句同樣有名的“錦江春色來天地,玉壘浮云變古今”。
這么深的緣分,這么偉大的詩人,難道不值得咱蜀人為他立個祠?
這個消息一傳出去,有的人看到了名,有的人看到了利,有的人單純是向往唐時的詩家風骨,總之,不少人都主動向李師爺遞消息,想知道自己有沒有機會參與這等盛事。
看張方平圈那么大一大塊地,顯然是要搞大動作,他們都怕錯過了會后悔!
成都府可是巴蜀文化最鼎盛之處,這種文壇盛事圈里圈外的人都想參與進來。
正如張方平往外傳的消息一樣,當初杜甫建草堂,從銀錢到花木都有友人慷慨解囊,那滿園桃李與萬頃綿竹都是先人們友誼長存的見證。
可惜杜甫草堂經歷了許多風風雨雨,早不復當初的模樣。
有道是“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如今他們日子越發富足,不愁吃不愁穿,理應為兒孫后代留下一點東西,先人們的詩作與品德都是無形卻寶貴的財富!
張方平還在盤算著從府衙財政里撥款多少適合,就收到了楚天閣那邊遞的帖子,說是想代表蜀商略盡綿薄之力。
楚天閣那邊領了頭,不少在西郊那邊有產業的人也踴躍提出想貢獻自己的力量。
至于蘇輅最開始提出的王家、韋家等等,自然不可能不答應。就拿蕭家后人來說,別說一百株桃樹了,就算是一千株他們也愿意出!
他們出這點東西可是沾了祖先的光。
聽說杜甫祠那邊錢要是出得少了,府衙都不收了,因為張府尊覺得普通家庭不富裕,沒必要非省出口糧來給前人立祠!
府衙之中,張方平正對著李師爺呈上來的賬目出神。
張方平起初聽蘇輅說“有人的出人,沒人的出錢”,還覺得蘇輅是在異想天開,這會兒才發現主動掏錢的冤大頭還真不少!
更可怕的是,張方平設身處地地想了想,赫然想到要是這事兒不是自己牽頭的,自己也樂于貢獻點錢。
他那么喜歡杜工部的詩,倘若錯過了這樣的盛事必然會后悔一輩子!
蘇輅這小子年紀不大,對人心的把握卻這般準確,張方平越來越相信見微錄是他自己的手筆了。
蘇輅也從金剛口里得知杜甫草堂的籌備進展。
那好歹是后世著名景點,搞起來應該不會太差才是。
蘇輅心情還不錯,春天來了,天氣轉暖,他又活過來了。
快過年的時候,他給李紹出了個主意,讓李紹搞搞火鍋生意。過年的成都府怎么能沒有火鍋?這樣的成都府是不完整的!
火鍋這玩意,大伙在家也能吃,只是氛圍總是不同的,自家準備食材也不那么齊全,所以整個冬天最火熱的活動就是呼朋喚友去百味居吃火鍋。
隨著百味居的火爆,李紹也成長了不少,最近他祖母都給他找正兒八經的相看對象了。
可見李紹在李家祖母眼里已經立起來了。
蘇輅正琢磨著冬去春來,有什么應季的東西可以打打牙祭,就聽金剛說李紹哭著找了過來。
金剛話剛落音,蘇輅就見著了人。
李紹算起來和蘇軾差不多大。
蘇軾自從成親后就跟有繩子拴著似的,瞧著穩重了不少。李紹卻還像個生性沖動的少年人,如今他邊擦著眼淚邊來找蘇輅,越發像個受了欺負想找人做主的小孩兒。
真正的小孩兒蘇輅見到李紹那張涕淚縱橫的臉,覺得自己小小的肩膀又沉了幾分。
蘇輅關切地問李紹遇到了什么事兒,才知道百味居掌柜追查到頻繁來找茬的人是誰指使的了,原來是李紹親哥,還是同父同母的那一位!
蘇輅一陣沉默。
敢情這家伙現在才發現?上回他讓他搞防詐騙宣傳的時候,不是把他哥做的事夾帶進去了嗎?這家伙當時居然沒反應過來,反射弧未免也太長了點吧?
蘇輅沒得法子,只得取過桌上的白色巾子遞給李紹擦眼淚。
李紹接過往臉上一擦,嗅見一股子甜湯的味道。
李紹眼淚停住了。
他狐疑地看向手上的白色巾子。
“這是擦桌子的吧?”李紹一臉絕望。
“剛換的,很干凈。”蘇輅摸摸鼻頭,有點心虛地為自己辯解,“就剛才撒了點甜湯,用來擦過一次。”
他們可是兩個大男人,難道他還該從懷里掏出帕子給李紹擦眼淚鼻涕不成?
那情景想想就不對勁!
面對蘇輅給自己遞抹布擦淚的做法,李紹表示很受傷,要喝三碗甜湯才能緩過來。
蘇輅嘴角抽了抽。
想喝甜湯就直說!
三碗甜湯下肚,李紹又一次在蘇輅這邊吃得肚皮滾圓。
甜食果然能撫慰人心,他已經不再為兄弟鬩墻的事傷心了。
李紹正色說道:“我想明白了,既然他從來沒當我是他弟弟,我也不當他是哥哥了。他越是不想讓我出頭,我就越是要出頭給他看!”
他給蘇輅講了講自己接下來的發展規劃,首先,他要把百味居做成成都府第一酒樓!
接著他祖母看他有出息了,肯定會給他分多點好產業,將來他必然會入主楚天閣,問鼎成都府首富!
努力,是為了更好地啃老!
蘇輅笑瞇瞇地說道:“那挺好。”
李紹這才問出真正想問的話:“輅弟,你會繼續幫我嗎?”
李紹這兩天很受傷,他靜下心來想了很多,才發現要不是遇到蘇輅,他可能一直到現在都還渾渾噩噩地當著人憎狗厭的紈绔。
他甚至還傻乎乎地覺得大哥一邊對自己疾言厲色一邊對旁人說“我弟弟小不懂事犯了糊涂你們不要怪他”是真的為自己好。
其實吧,家里除了祖母,就沒誰是真心把他當一家人看待的。
蘇輅笑道:“談什么幫不幫的,我們可是好兄弟,我若有事,難道你會袖手旁觀?”
“當然不會!”李紹響亮應聲。
“那我也不會。”
蘇輅笑容不改。
李紹得了蘇輅這句回應,高高興興地走了。
他回家后第一時間去見了李家祖母,對李家祖母說起自己和蘇輅的深厚情誼,別看他和蘇輅差了十歲,他們之間的感情可比親兄弟還親!
李家祖母含笑聽著孫子說個沒完,不時跟著夸上一句。
等李紹屁顛屁顛走了,她才閉起眼睛輕輕捻動手里的佛珠。
直至佛珠轉了一輪,她才輕輕嘆息了一聲。
旁邊伺候著的嬤嬤關心地問:“您怎么了?”
李家祖母搖搖頭,表示沒什么。
家中最天真的孩子也知道朝她展露自己的能力與人脈了。
人啊,終歸是要長大的。
李家祖母不免又想到那個不管出入什么地方都從容自如的蘇家小郎君。
這小孩自眉山而來,分明只是客居成都府,卻無聲無息地在成都府之中織了一張網。
不過短短半年,他已經能在瓦市勾欄之中攪動風云、影響輿論,也能出入富賈名流府邸。
至于蜀地官場中人,他更是借著他老師的面認了個遍,但凡他有個什么請托,別人肯定會看在他老師與他父親的面子上答應。
聽說如今讓蜀地許多有頭有臉的人家趨之若鶩的杜甫草堂重建事宜,正是蘇輅提議的!
李家祖母覺得五歲能詩六歲能文算不得神童,蘇輅這樣的才叫人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