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輅三哥叫蘇不危。
他喜好丹青,可惜既沒有拜得名師,也沒有結識圈內人士,所以沒能進畫院去。
值得一提的是,目前畫院的考核制度還挺古老,跟后世各大協會一樣走的是老帶新的推薦制,你不在那個圈子里頭很難往里擠。
一直到后來愛畫成癡的宋徽宗登基,才對畫院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還設立了專門的“畫學”,讓愛畫之人可以通過專業考核進畫院當書畫學博士。
簡而言之,現在蘇不危連參加藝考的機會都沒有,充其量只能說是個業余愛好者。
不過這不是蘇輅沒急著出門相迎的原因。
蘇輅走過回廊,便見他三哥還在門口站著,低頭看著自己繡著青竹的靴子,仿佛在認真思考著什么。
“三哥。”蘇輅喊了一聲,接著給他三哥下達指令,“先邁左腿。”
“哦哦。”蘇不危如釋重負,依言邁出左腿。
蘇輅在前頭給蘇不危領路。
蘇不危倒不路癡,就是反應慢特別慢,外頭下雨了他都不會跑,而是慢騰騰地往回走。
他做事還特別磨嘰,每次從外面回來,先要拍干凈身上的灰塵,然后仔細弄干凈靴子。
即便把自己從頭到腳搞干凈了,他還是不能立刻進屋。
因為如果沒有人替他做出選擇,他會為今天先邁左腿還是先邁右腿猶豫半天。
最后說不準得算一卦來決定!
所以說,就算蘇輅再晚點出來都不算什么。
反正他三哥都沒進門呢!
這世上的天才,可能或多或少都有點毛病吧。
蘇輅在心里嘀咕。
當然,蘇輅不會把話說出口。
蘇輅關心地問:“三哥,你怎么突然過來了?”
蘇不危說道:“你在信中所說的調色原理,我日夜揣摩,總算是有點眉目了,想來找你討論討論。”他又隱晦地和蘇輅提了句在二哥家住的難處,“何況我到二哥那邊寄住了許多時日,再住下去二嫂該不高興了。”
蘇輅一聽,在心里強烈譴責起二哥蘇不疑來。
堂堂男子漢,居然連老婆都壓不住,讓兄弟借住時感受不到家的溫暖!
可惡,這讓他以后怎么去蹭住?
這點該學學他岳父,他們兄弟三個住了這么久,從來沒覺得自己是外人,更不會覺得自己不受歡迎!
蘇輅領著蘇不危去兄弟三人借住的院子。
蘇不危準備明兒就回眉山老家一趟,而后趕回蘇渙夫妻倆身邊盡孝,所以也就住那么一晚。
蘇輅讓蘇不危跟自己擠一晚,隨行小廝去跟金剛擠一晚,應付完今晚就可以了。
蘇不危沒意見。
除了畫畫,他對別的事都不甚在意。
蘇輅領著蘇不危去拜見馬氏,說明今晚蘇不危也要住下的事情。
聽到蘇輅說要讓蘇不危跟他擠一張床,馬氏立刻說道:“那怎么行?我叫人去收拾間客房出來。”
蘇輅說道:“不必麻煩,以前我們也擠著睡過,沒那么多講究。”
馬氏知道蘇輅是個有主意的,也不勉強,只讓蘇不危別拘束,把這兒當自己家就好。
拜見完馬氏,蘇輅便領著蘇不危回去討論調色的問題去了。
走出一段路,蘇不危說道:“她待你很親近。”人可以說謊,眼神卻很難騙人,剛才馬氏看著蘇輅的眼神滿是慈愛,說是把他當自家孩子都不為過。
蘇輅大言不慚:“當然,我這么乖巧的孩子,誰會不喜歡?”
蘇不危眼底掠過一絲疑惑,不過他沒說出口。
兄弟之間必須得相互維護、相互關心,說話絕不能揭兄弟短處!
兄弟倆回到小院中,蘇不危又與蘇軾三人敘了會舊,才打開自己帶回來的行囊跟蘇輅探究起調色原理來。
宋人畫畫也是會用顏料的,不過用的都是天然顏料。
比如各種礦石顏料、植物顏料。
像王希孟所畫的千里江山圖,上頭的青綠山水就是歷經千年都沒褪色的名畫。
就是顏料比較費錢。
千里江山圖里頭的青綠山水,費的可是硨磲、藍銅礦、孔雀石等等珍貴礦物,每一處顏色都是這些寶貝磨成細粉仔細調出來的!
還有一件更恐怖的事情:千里江山圖長達十二米。
這幅畫消耗的珍貴礦物排開來怕是能把十個人蓋得嚴嚴實實,畫成這樣一幅畫得費多少錢就可想而知了。
由此可見,自古以來學美術都是燒錢的,想要好好畫畫最好是能加入畫院,用公家的錢,練自己的畫技!
好在顏料有貴有賤,既然用不起珍稀顏料,還有些比較廉價的替代品。
蘇輅上回在信中給蘇不危留的題目是基于三原色基礎上的調色原理。
蘇不危一看就入了迷。
他每天廢寢忘食地研究這個調色原理,蘇家二嫂見他飯不好好吃、覺不好好睡,一天到晚把自己和房間搞得到處都沾了許多稀奇古怪的顏色,心里自然挺有意見。
蘇家二嫂其實也沒說什么,只是蘇不危對其他事都挺遲鈍,唯獨對別人的喜惡非常敏銳,很快便感知到二嫂對自己的不喜。
蘇不危這才以掛念年邁的雙親為由回了蜀中。
“我已經湊齊好幾種經濟實惠的顏料了,以它們為基礎確實可以調出各種好看的顏色。”蘇不危跟蘇輅說起自己的研究進展。
蘇軾他們聽了也挺感興趣,圍過來看蘇不危怎么以幾種便宜顏料為基礎調出各種不同的顏色。
蘇不危取出特制的調色盤,認認真真向他們展示調色過程。
很快地,一幅蛺蝶圖出現在了所有人眼前。
上面的花兒顏色鮮嫩,飛舞的蛺蝶也五色斑斕,整張畫因為大膽而多變的用色而富有層次感。
人大多喜歡鮮亮的事物,要不然也不會給屋子添上雕梁畫棟,更不會想方設法把衣物染成不同的顏色。
于畫畫一道上,丹青愛好者也從未停下過增加色彩的腳步。
問題在于文人墨客作畫時往往追求高雅與莊重,用的大多是固有的那幾種顏色,瞧著多了幾分凝重,少了幾分鮮活。
蘇不危畫的這些蛺蝶勝在鮮麗可愛,每一只都仿佛要破紙欲出。
蘇軾夸道:“畫得真好。”
蘇不危靦腆地笑道:“只是試色而已。”
蘇輅對畫畫沒什么心得,相關知識全靠搜索,自然對蘇不危畫的蛺蝶圖興致缺缺。
他興致勃勃地把蘇不危當藝術指導使喚:“你給我畫兩個雪人,明兒我帶著張妹妹照著搞!”
蘇軾也發出和張家小娘子相同的疑問:“別人都堆雪獅子,你怎么堆雪人?”
蘇輅給蘇軾講解了一下,雪人就是搓兩圓球堆一起,簡單方便不傷手,這樣就算是手殘也不會出錯!
真男人,怎么能在心愛的小娘子面前出錯!
蘇輅如此這般如此這般地給蘇不危講了講需求,成功拿到了蘇不危畫的雪人圖。
不過第二天一早,蘇輅辛辛苦苦起床去找張家小娘子玩兒,就發現張家小娘子的兩個小外甥來了。
他們已經堆出兩只惟妙惟肖的小獅子。
那水平,那手法,一看就是老玩雪人了!
兩個小屁孩還一左一右地黏在張家小娘子身邊,好奇地仰起頭問蘇輅:“雪人難堆嗎?”
張家小娘子也笑盈盈地看著他。
蘇輅心中有千言萬語,最終化成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