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鬧總歸是要散去的,蘇輅趁著張方平沒反應過來,帶著同伙們溜了。
聽說要出城去,李紹等人當即表示要一起去,食材的問題不用擔心,他跟酒樓那邊打個招呼就好。
反正也賣不出去。
蘇輅聽著李紹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話,覺得這小子思想有問題。年紀輕輕的,啃老都啃不好,簡直是啃老界的恥辱。他說道:“你這樣,我可不放心把蕓娘的菜譜給你。”
李紹搔搔后腦勺,說道:“生意上的事,我著實不太懂,掌柜的和掌廚的都沒辦法。”
“那就換掉。”蘇輅說道。
花錢請人來打理酒樓圖的就是省事,既然對方干不好當然直接換掉。啥活不干還想拿高薪,這樣的好事上哪找?
李紹說出自己的難處:“那是家里指派的人,聽說還在祖母跟前伺候過。”
蘇輅說道:“你祖母身邊伺候的人換了一茬又一茬,你還要挨個給他們養老不成?要是你酒樓被他們整倒閉了,是不是還得另外騰個地兒給他們發工錢?”
李紹不吭聲了。
蘇輅認真說道:“有個重要的道理,你一定得記住。”
李紹忙問:“什么道理?”
蘇輅說道:“你是你爹生的,你爹是你祖母生的,這血脈相連的親緣要是能換掉,你祖母早把你扔了,換個我這么乖巧伶俐的孫子!”蘇輅慢悠悠地給李紹洗腦,“所以,你得牢記這一點,你祖母再生氣也沒法把你塞回你娘肚子里去,你一輩子都是她親孫子!”
李紹聽得睜圓了眼。
這話好像很有道理。
雖然有點無恥。
但是他很喜歡。
他是祖母的親孫子,底下的人不把他放在眼里,不好好管理他的產業,他還給他們情面做什么?
蘇輅見李紹面色恍然,繼續把小手背在身后,對李紹諄諄教誨:“想管好底下的人,最要緊的是賞罰分明。你要是只罰不賞,他們會恨死你;只賞不罰,他們會當你是傻子!”
李紹連連點頭,現在他覺得蘇輅才是他哥,相比起來自己就是個弟弟!
蘇輅給好兄弟當完人生導師,更覺生活不易。
李紹這人傻頭傻腦,別人都騎臉輸出了他還傻乎乎地啥都不明白,估計以前呼朋喚友去風流瀟灑都是負責給人送錢的。
由此可見,想當啃老小廢物也得不斷提高自我修養、提升品味與追求。
自古成功無易事!
愁啊。
蘇輅到了目的地,立刻甩開李紹,屁顛屁顛去接張家小娘子下車。
他們人多,直接租了馬車出城,來到西郊一處踏青郊游的好去處。
蘇輅挺久沒到郊外來了,深吸一口深秋的空氣,覺得挺舒服,笑著伸手去幫張家小娘子從車上下來。
出來玩兒,蘇軾永遠愛走在最前頭。他快步行到深碧的水岸邊,好奇地左顧右盼,轉頭跟蘇轍感慨:“這便是浣花溪了,不知杜工部的舊居在不在。”
蘇轍點頭:“據說杜工部就是在這里寫出‘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的。”
蘇輅見他兩個學霸堂哥進入互飆知識儲備模式,不甘落后地跟張家小娘子賣弄自己知道的小知識來:“我聽說浣花箋就是用浣花溪水做的,以前當才女可真不容易,不僅得會讀書會寫詩,連紙都得會造。”
張家小娘子博覽群書,野史也有涉獵,聽了蘇輅的感慨便說道:“我有次看唐時的筆記,上頭說浣花箋是薛洪度為元微之所制,元微之一生之中有好幾個紅顏知己,每一個他都由衷喜歡。”
她說著,轉頭看向蘇輅,像是想從蘇輅臉上看出點什么來。
蘇輅回憶了一下這個元微之,想起來了,這不就是寫鶯鶯傳的元稹。
據說元稹少年時在美好初戀和大佬女兒之間毅然選了大佬女兒,許多年后他想起自己的初戀情人,有些悵然若失,當場大筆一揮,以自己和初戀情人為原型寫了篇香艷動人的傳奇故事。
沒想到他和薛濤還有一段情,還讓薛大才女新造了浣花箋給他寫情詩!
“可見詩文寫得好的男子都風流又花心。”蘇輅義正言辭地批判了一句,腰桿挺得筆直,特理直氣壯地夸起了自己的優點,“像我就很老實,我壓根不會寫詩!”
張家小娘子被他逗笑了。
蘇軾他們離得不遠,本來聽他們小孩子家家的居然聊起了薛濤,正饒有興致地側耳聽著,聽到自家堂弟這句自夸沒忍住破了功。
蘇軾抬手往蘇輅腦袋上薅了一把,說道:“你還是得學寫詩的,要不然以后你以后怎么考科舉?”
蘇輅說道:“只要我不考科舉,不就不用寫詩了!”
蘇軾和蘇轍對視一眼,勸說起來:“考還是要考的,你這般聰明,不去考個進士豈不是浪費了?”相處這么久,蘇軾也算摸清蘇輅的脾氣了,這小子不能來硬的,得順著他毛捋,要不然只會適得其反。
蘇輅說道:“世間進士千千萬,不差我一個。”
蘇軾一向耿直得很,說話也直來直去的,聞言直接戳破他的大言不慚:“是你差個進士,不是進士差個你。”
蘇輅沒被打擊到,反而自信滿滿地說:“再過幾年,官家就該給我賜個進士出身了!”
蘇軾有點奇怪蘇輅怎么會這么盲目自信,追問之下才知道蘇輅是想走晏相公的神童路子。
蘇軾一陣默然,給蘇輅科普了一番,說晏相公被召見時正好碰上殿試,章圣皇帝讓他坐下跟同科進士們一起作答。
當時晏相公二話不說坐下,提筆就來,一蹴而就,文章還寫得賊好!
人家晏相公的功名是這樣得來的。
蘇輅睜大了眼睛。
看來,他被他爹騙了!
他爹說話深諳專門省略重點的秘訣,最重要的事情居然瞞著不說!
他天上掉進士的夢碎了。
蘇軾見蘇輅整個人蔫了,忍不住想笑。
他有點明白他二伯為什么那么忽悠蘇輅了,這小子得意洋洋的模樣可真夠有趣的。
一行人在浣花溪邊溜達了一圈,還特地去尋訪了草堂遺址。
等蘇輅一行人繞回來時,蕓娘她們已經張羅著把燒烤架子架了起來,食材也都一串串地串好了,只等他們上手烤來吃。
蘇輅剛才受了打擊,一口氣挑了三十串好吃的,準備用食物才撫慰自己受傷的心靈。
蘇軾見狀,不甘落后地抓了一大把,擺出燒烤高手的架勢立在燒烤架前這串刷完刷那串,全程忙得不得了。
空氣中很快飄滿烤肉的香味。
蘇軾還嘗到了蕓娘給他們烤的羊蝎子。
羊脊骨外面的肉已經賣光了,就只剩下骨頭縫里藏著的那么一丁點。
蘇軾直接拿起一塊挑揀著那藏得挺深的縫間羊肉,竟真的吃出點趣味來。
“大塊大塊的肉吃著容易膩,這羊蝎子想吃快大的得挑上半天,每一口都得來不易,吃著比大串大串的烤羊肉更香。”蘇軾由衷夸贊,“想出這種吃法的人,定然是個會吃會享受的天才人物!”
蘇輅聽了覺得他堂哥好不要臉,居然這么夸他自己!
一行人在西郊吃好玩好才回城去,回去的路上蘇輅又聽蘇軾他們講起杜甫當年建草堂的建造過程。
杜甫,知交滿天下!
一開始聽說杜甫要造房子,表弟立刻給杜甫送錢來支援。
杜甫得了錢,覺得只造房子不太夠風雅,提筆寫信跟朋友要來一百株桃樹苗子。
有了桃樹苗子,杜甫又覺得只有桃樹太單調,轉而向在綿竹縣當官的朋友討來一批綿竹。
最后杜甫還和搞花果園林的朋友寫信說,你瞅瞅現在我這邊沒啥花果,你能不能給點搞點,隨便什么都行,李子啊梅花啊我都可以(原句是“草堂少花今欲栽,不問綠李與黃梅”)!
蘇輅聽了這番操作十分羨慕。
他也想要這樣的表弟和朋友!
誰會不喜歡這樣誠摯的情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