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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小軒窗,正梳妝

  接下來的日子里,蘇輅每日讀讀書,拿好吃的去偶遇偶遇張家小娘子,偶爾還被蘇軾他們拉著去請教范百福等人,過得十分充實。

  轉眼蘇輅三兄弟已到成都府兩月有余,眼看中秋將至,正是闔家團圓的時候。

  蘇軾想到離家多時,不曾回去見妻子,便向張方平提出回家一趟,過完中秋再回來。

  張方平自是允了。

  三兄弟租了牛車,轆轆地返回眉山。

  入秋后,眉山遍地的荷花都成了枯荷,秋藕倒是正當時,蕓娘途中看到挖藕的藕農,還見獵心喜地讓金剛去買了一些。

  蘇軾和蘇轍從小生在眉山、長在眉山,藕對他們來說已經不新鮮了,不過蕓娘連蓮房都能拿來做菜,做起藕來肯定也有一手,他們心里都挺期待。

  許久不見新婚燕爾的妻子,蘇軾歸心似箭,竟忘了遣人往家里報個信。還是出來采買的小丫鬟偶然瞥見坐在牛車上的兄弟三人,才急匆匆地跑回去給王弗報信。

  程氏身體不好,蘇三娘又是嫁而復歸的女兒,家中事務自然是王弗來操持。

  王弗知道丈夫馬上要回來了,心中既高興又嗔怒。

  高興的是很快就能見到丈夫了,嗔怒的是回來也不提前說一聲,她現在連去換身衣裳都來不及了。王弗匆匆跟程氏說了一聲,從程氏屋中離開,回房重新梳妝去。

  程氏見王弗腳步急切地小跑離開,忍不住笑了起來。

  小兒女之間的情意,每次看到都叫人開心。

  蘇軾與蘇轍回到家,自是先去拜見程氏和蘇洵。不過蘇洵又外出訪友去了,所以他們只見到了母親與姐姐。

  程氏知道王弗在等著蘇軾,也不多留他們,只詢問了幾句他們在成都府的事便讓他們回去擦把臉歇一歇。

  蘇渙去了任地,蘇輅回去自己的院子里也見不著,程氏便把他留下說話。

  蘇軾兄弟倆出了程氏的屋子。

  蘇軾從窗外瞧見自家母親與姐姐都親厚地拉著蘇輅說話,忍不住和蘇轍嘀咕:“瞧這架勢,不知道的人會以為輅弟才是娘親生的。”

  蘇轍說道:“輅弟父母不在身邊,娘多關心些是應該的。”別說程氏了,就是平時他們也很留心這個堂弟,免得他思念去了利州的雙親。

  蘇軾與蘇轍一路聊著,等走到自家院子外倒是頓住腳步,有些踟躕。

  “哥你怎么不進去?”蘇轍問。

  “我們前幾天買書把銀錢用完了,也沒給你嫂子買點東西。”蘇軾到了院門外才想起這一出。都說小別勝新婚,如今一別兩個月,馬上就要見面了,他還真有娶妻當日的忐忑。

  蘇轍說道:“你給嫂子買東西,嫂子也未必會高興,不如把你寫的新詞念給嫂子聽聽。”他可是看過的,他哥在成都府時便對月懷家,寫的新詞既能說是思念家鄉,也能說是思念妻子,直接當成禮物送出去不就成了。

  蘇軾一聽,覺得這主意好,這才打發走蘇轍走進自家小院。

  才踏入院中,他便見到王弗正臨窗而坐,對鏡梳妝。隔著窗欞,他只能看到她輕輕地為自己描著眉,動作十分小心。他怕她把眉畫壞了,沒有驚擾,只傻乎乎地站在院中看著她仔細把姣好的眉眼描畫個遍。

  王弗還是竟身邊的婢子提醒,才注意到蘇軾在外頭站了半天。

  王弗面上一紅,忙起身走到院中,抓住蘇軾被毛筆磨出薄繭的手,語帶幾分責怪和關心:“入秋后天氣涼,你怎么傻站在外頭?要是凍病了,不知要耽誤多少天。”

  蘇軾傻乎乎地由著妻子把自己牽進屋。

  到了屋里,他才說:“家里辛苦你了。”

  她過了年也才十七歲,正是花兒一樣的年紀,嫁給他后卻要操持家中諸事。

  王弗知道他說的是什么,抬頭朝他淺笑:“本就該是我做的事,哪里能說辛苦?”

  夫妻倆許久不見必然有許多話要說,伺候的人都自發地退了出去。

  蘇輅哄完自家三嬸與堂姐,還是回到了自己一家人住的院子里。他背著小手立在中庭,看著院子里落葉蕭蕭的樹木,頓時靈感直迸,轉頭對小翠說:“幫我鋪紙研墨,我要給爹娘和哥哥們寫信!”

  小翠沒說什么,面無表情地去給蘇輅做準備。

  蘇輅又觀察了一下外頭的樹木才進屋。

  墨已經磨好了,紙也已經鋪開了,只等他盡情發揮。

  蘇輅開始給他爹寫信,說自己回到眉山老宅,風呼啦呼啦地吹,樹葉哇涼哇涼地掉,自己就像深秋最后一片葉子,在枝頭飄飄蕩蕩,不知何時會落下。一個人的日子,心里苦啊!一個人的寂寞,沒人懂啊!你這狠心的爹喲,為何拋下弱小可憐的年幼兒子!

  蘇輅一氣呵成,回頭看了一遍,對自己情真意切的言辭很是滿意,放到一邊等它晾干。

  蘇輅繼續提筆給他娘寫信,寫的全是蕓娘這段時間琢磨出來的新菜,讓他娘想吃的時候叫廚下做來吃,他在外面吃嘛嘛香干嘛嘛棒,外面的叔叔伯伯和小姐姐們對自己都很好,讓他娘不必牽掛。

  最后蘇輅才給三個兄長寫信,語氣之中還是充滿了殷殷期盼,順便和平時一樣搜索出專業相關的疑難題目,分別抄給三個哥哥讓他們做著解悶。

  做人不能固步自封,不管當沒當官都要活到老學到老,要不然一輩子都給人墊腳!

  蘇輅逐一給親人們寫好信,飯點都快到了,他揉揉自己酸酸軟軟的手,覺得自己為這個付出了太多。

  他們以后要是不好好養著他,他一定要去告御狀為自己討個說法!

  與此同時。

  今年諸事不順,入秋之后京東、京西大旱,開封府籠罩在一片愁云慘霧之中。

  范鎮這個知諫院也很不好當,每天都有彈劾不完的事,偏偏彈劾了也沒人理會,叫人十分惱火。

  這日他從諫院回到家,妻子龐氏告訴他收到幾封信,其中有來自鄆州的。

  此前范鎮曾叮囑過龐氏,別的信可以不提醒,收到鄆州的來信一定得提醒。

  他的好友司馬光跟著老師龐籍去鄆州了。他和司馬光不僅同是寶元元年中進士的同年,還是相互認定的知己,此前他們甚至約好了誰要是先走一步,墓志銘必須由對方來寫。

  可以說他們不管學識、興趣、志向都非常一致,別人的信范鎮忙起來可能不會看,司馬光的信他卻絕不會錯過。

  范鎮聽了妻子的話,登時來了精神,接過妻子遞來的信去書房細讀起來。

  鄆州的境況同樣不好,和京東、京西一樣長期干旱,司馬光求了神沒用,又去求佛,求了佛沒用,又去祭龍王,最后連黃石公都求了,每篇祈雨文章都寫得情真意切,結果一點用處都沒用。

  范鎮看著好友這些無奈的話語,不由嘆了口氣。

  舉國之中富裕的地方就那么幾處,龐籍去鄆州相當于外貶,當時司馬光要跟著去他們都是勸阻的。

  京東、京西這些地方大旱,還可以由別處運糧過來撐著,鄆州那邊就真的只能硬撐了。

  范鎮提筆寫起了回信,寫完回頭看看自己的勸慰,只覺蒼白無力。

  范鎮嘆了口氣,深恨自己無法為好友做點什么。

  范鎮心情沉郁,本不想再看別的信,目光卻不其然地被其中一疊厚厚的信吸引了。

  這信是來自蜀中的。

  范鎮自小沒了雙親,由兄長撫養長大,如今兄長不在了,他便格外關照兄長的兒女,這幾年還把一位侄孫范祖禹接到身邊撫養。

  這么多侄兒之中只一個是最愛寫信的,名叫范百福,他從不應試,但押題很準,教出過好幾個進士,在蜀中也算小有名氣的名師了。

  范鎮曾問他為什么不應試,這侄兒說他一到考場就汗出如漿,甚至還上吐下瀉,即便僥幸過了鄉試和省試,也可能會因為御前失儀被轟出去,所以他可能天生當不了進士。

  范鎮無奈,只得讓族老們多多看顧范百福。

  范百福心寬體胖,什么事都能樂呵起來,寫的信從來沒有什么不開心的事,講的大多是蜀中趣聞,讀來十分歡暢。

  范鎮此時心中滿是陰翳,不由打開這個胖侄兒的信看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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