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
男子拉開簾子,輕輕頷首。他有著身儒氣,留著兩撇胡須,黑發也都束好,腰間佩劍。他便是秦國長公子,扶蘇,今皇位第一順位繼承人。
支持者眾多,備受矚目。他曾拜王綰而學習,淳于越和蒙毅也都教導過他。至于邊上的稚童,則是大名鼎鼎的熊孩子胡亥。
這次扶蘇是隨內史騰而來,秦騰這次就是來校檢煉鋼坊的成效。順帶還得看看玉米和土豆兩種祥瑞,最好是再從白稷這里順點好東西。
胖子抹不開臉,自然就交給秦騰了。關于秦騰,他最著名的莫過于撰寫公文《為吏之道》,也就是老干部喜的陪葬之物。
秦騰為京畿內史,而喜則是涇陽縣令。所以,喜算是秦騰的屬官,對秦騰自然也倍加尊敬。
扶蘇這次前來,自然是想認識這位名不見經傳的國師。除開這個原因,他還肩負神秘任務。
自胖子回宮后,他的態度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本來他極其寵愛少子胡亥,對胡亥之母胡姬也是頗為寵幸。
只不過這段時間徹底變了!
胡亥的老師是趙高,結果趙高被貶謫邯鄲,永世不得離開邯鄲半步。胡亥也倒霉的很,早晨去見秦始皇,連個好臉色都看不到,有時候干脆不見。
至于胡姬就更絕了,從夫人降等至美人。
原因很簡單,教子無方。
這就叫人在宮中坐,鍋從天上來。這鍋本該是胖子的,但他非常干脆的把鍋甩給了胡姬。一套組合拳,讓后宮亂成一鍋粥。
而本不受待見的扶蘇則是稍微好些,還說他這些天學習勤勉,賜他一對玉璞。
扶蘇握著玉璞,差點就直接哭了。
自他有記憶起,秦始皇就沒給他好臉色過。
對他態度更是極其惡劣,動輒就是打罵。他會因為寫錯字而被罰,而胡亥就算不學習,秦始皇也只會哈哈一笑將其抱在懷里。
扶蘇倒也不蠢,王綰之前便說過,秦始皇這是將他視作接班人來栽培的,自然對他要求很高。難不成,要選個無能之輩接任秦國?
只不過,有時候心里還是酸酸的。
這些變化扶蘇看在眼里,也都明了。
除開這位國師,誰能讓皇帝改變這么大?
只是扶蘇不明白,白稷到底說了什么?
秦騰騎著馬,看著熟悉而又陌生的涇陽,臉上滿是驚喜。上次白稷顯圣,百官跟隨,他是不包括在內的。因為他得看場子,總不能人全跑涇陽來吧?
為此蒙毅老匹夫在他面前是大秀優越感,基本上是把涇陽吹成仙境了。蒙毅還只是是秦國第二號白吹,李信才是頭號白吹。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看似可惜,實則炫耀。
李信還拿出個涼了的肉包子,“可惜秦公未曾跟去,這肉包子鮮美無比。嘖嘖,你卻嘗不到。”
說著,三口兩口把肉包子給啃了。
秦騰好歹也是出自軍伍,哪受得了這鳥氣?
士可殺,不可辱!
所以,李信的臉被揍成了包子。
這事秦始皇知曉后是哈哈大笑,便懲罰秦騰來視察涇陽。這在秦國屬實正常,一言不合打起來的大有人在。只要不是太過分,也沒人會在意。
包括李信在內,次日便和秦騰一道喝老酒。秦騰來之前就想好了,說什么得打包兩個肉包子。到時候就在李信面前慢慢品,饞不死他!
涇陽的發展的太快了,崎嶇的道路上平整了許多,都是黔首自發修繕的。最起碼沒看到什么碎石子,釘過馬掌的戎馬走在上面,發出清脆的聲響。
秦騰幾個月前才視察過涇陽,和咸陽沒法比。本來他還覺得蒙毅和李信兩個白吹有些夸大其詞,畢竟這事他也干過。可現在看來的話,則是相差不大…
農戶自發開墾荒田,用的都是曲轅犁。籬笆圈起來的祥瑞長勢非常好,看著喜人。農田內的粟米都已抽穗,肯定是個豐收年。
沿路風景美不勝收,難怪讓秦始皇都想多住幾日。還能看到稚童正在釣魚,或者背著竹簍拾柴的。
等來至涇水亭后,更是令秦騰大開眼界。
街道上熱鬧不已,隨處可見正在叫賣的小販。
有賣豆腐的,有賣草帽竹簍的…
這自然也是白稷的意思,積極發展農業。商賈并非洪水猛獸,發展的好于國于民都有好處。
秦國重農抑商不假,但商賈地位并不算低。寡婦清,烏倮,呂不韋皆是例子。當然,商賈終究是韭菜,太跳并非好事。
扶蘇拉著胡亥走下馬車,將衣衫褶皺撫平。
望著府邸,忐忑不安。
胡亥倒是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眉宇中還透著幾分戾氣。他的性格極其傲慢,對白稷更是沒什么好感。在他看來,都是白稷害他變成現在這樣。趙高被白稷害的貶謫邯鄲,他也失寵。
若是再大個幾歲,也就會懂事些。
這純粹是教育的問題,類似扶蘇等公子還算正常。偏偏胡亥因為是少子,仗著年紀小胡作非為。若秦始皇稍微嚴苛些,自然不至于如此。所以,單純是被胖子給慣壞了。
很快,尚牛便走了出來,就連喜也專門來迎接。長公子扶蘇蒞臨涇陽,肯定得給些面子。
喜過來湊熱鬧,則是因為秦騰是他的上司。
“喜,見過秦公,見過長公子、少公子。”
“近日你做的不錯。”
早些年秦騰戍守南郡,喜為屬吏。后來秦騰升職為京畿內史,喜也隨之調至涇陽擔任縣令。
兩人也算有些交情,秦騰對喜也非常看重。
在他看來喜是個非常擅長學習的官吏。在南郡之時,秦騰頒《為吏之道》公文,喜至夜便會翻閱,將其所寫銘記于心。這將會是個非常值得栽培的官吏!
不過,喜的性格有些問題。他為人極其耿直,不知變通,直言不諱。這是好事,也是壞事。
喜當即作揖行禮,“多謝秦公。”
除開尚牛這個憨憨外,也就沒人了。
這讓扶蘇也是有些尷尬,長公子這么沒牌面的嗎?白稷不出來能理解,畢竟皇帝特許的。可淳于越這位師丞,還是他的老師,總得出來迎接下吧?
在尚牛帶領下,扶蘇終于見到了淳于越。此時的淳于越沒有絲毫大儒氣質,也不似平時風度翩翩,反而是雙目無神。雙手皆是膠泥,茫然的正在以筆刀刻字坯。
“先生!”
扶蘇驚了,淳于越這是受了何等摧殘?!
堂堂大儒博士,竟做這種匠活?
淳于越這才如夢初醒,望著扶蘇連忙作揖。
“先生,何至于此?!”
扶蘇的聲音都在顫抖,在為淳于越而抱不平,為淳于越感到悲憤。別覺得不可能,扶蘇這人就這樣。后世他能為不相干的方士沖撞秦始皇,還有什么事他做不出來的?
在他看來,淳于越作為師丞并無不可。跟著白稷這位國師,以后淳于越會更有前途,一展才華抱負。可眼前這幕卻是令他寒到心里,白稷竟如此刁難淳于越?
“國師在何處?”
“就在菜圃。”
尚牛指了指不遠處的菜園子。總共就小半畝地,栽種了不少的西紅柿和小辣椒。特別是小辣椒,紅彤彤的,長得好看又喜人。
就看到個男子戴著草帽,就在菜圃內穿梭著。
秦騰:…
扶蘇:…
他們這肯定是看花眼了,白稷竟在種地?!
剛好白稷這邊也捯飭完了。摘下草帽,穿上拖鞋慢慢走來。
“扶蘇(胡亥),見過國師。”
“騰,見過國師。”
“無需多禮。”
白稷擺了擺手。大白天的,他的蜜蜂小兵可不是吃素的,自然知道扶蘇他們來了。
禮畢,扶蘇便迫不及待的為淳于越打抱不平。
“敢問國師,為何讓博士做這匠活?”
“怎么,匠活做不得?”
“博士有大才,不該做這匠活。”
淳于越拼了命的給扶蘇使眼色,奈何壓根沒用。
因為原料沒選好,就得重新以膠泥制坯。在白稷解釋下,淳于越也算徹底明白這字坯的作用。加上慢慢建立起來的印刷坊,淳于越是干勁十足。
這又是樁足以流傳千古之美事!
淳于越當場表示誰都別搶,這活他包圓了。為此,他已經把這事兒都記錄在竹簡上,不日便會送至咸陽。
“那該誰做?”
“自然是由匠師去做。”
扶蘇理所當然的開口,而秦騰則是一言不發就這么聽著。他和白稷沒說過幾句話,但對白稷還是非常佩服的。
“昔于樓船上,通武侯也親自做農事。為土豆施肥澆水,捉蟲鋤草。桃花源內,李信劈柴蒙公燒火,也未有怨言。”
“今公子之言,大錯特錯。”
白稷并非倡導讓個大將軍去耕田,只是力所能及上可以做些事情。平時淳于越在府上也沒什么事,讓他刻個字坯還委屈到他了?
“國師有理。”
秦騰在旁頷首表態。
喜苦笑道:“公子有所不知。國師府上大抵皆是如此,能者多勞。就連國師,每日也會親自耕種祥瑞。”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吾正是信任越,才會如此。”
白稷說這話的時候是義正言辭,像極了主管讓他加夜班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