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2章過墻(四)
十月已經是冬天了。等到皇帝在黃金臺封劉信為趙王后,各個將軍也都接到了準備拔營的軍令。陳豨也接到了。就在陳豨督促部將校尉做好出發準備的時候,這日夜晚,皇帝派遣了使者,召請陳豨到御營中來。
此時皇帝已經離開沛縣,御營已經駐扎在城外了。這倒也方便了陳郗避開耳目,低調前往御營中軍帳中。
可一路走來,陳豨還是覺得有無數目光在往他身上打量。夜晚固然能遮蔽他的面容,卻也給了他無形之中的壓力。
一段艱難漫長的路途后,陳豨獲得恩準進入軍帳中,向皇帝躬身參拜。
軍帳內并無多余人,不僅張良、陳平不在,便是皇帝有所依仗的劉敬也同樣不在。陳豨參拜后,劉邦更是將護衛也都盡數攆出去,只有他和陳豨面對面而立。
劉邦淡定而從容,一張皺紋橫生的臉仔細打量著陳豨。陳豨見此,更加顯得局促不安起來。
“你手下有多少兵馬?”
陳豨不假思索道:“兩萬,臣與他們皆都愿意為陛下效力。”
“呵呵,我是不懷疑你的。但是你這口氣也太大,如何敢為那兩萬河北子弟做保證?不說他們,單說你。你來的路上,有沒有想過,我為什么要把你叫來?”
陳豨未有料想皇帝問得這般直白,但他一路走來,的確是有所思考的,但要適當地表達,卻是時間上略顯不足了,面對皇帝的話,又不能太過拖延,當下吞吞吐吐道:“陛下莫不是要我去河北監視趙王?”
趙王也就是劉信。與雍離、王平一樣,雖然背叛劉信的目的不一樣,但他們都是因此獲得皇帝器重。
聽了陳豨的話,劉邦笑了:“如果真是那樣,我何須把你叫來耳提面命。難道我不叫來,你就不為我監視趙王了嗎?”
這下陳豨有些茫然了。只覺得帝王的心情喜怒無常,還是不要妄加猜測的好。
“恰恰相反,朕請你來,是希望這一戰你們君臣能夠同氣連枝,共抗外敵。眼下,驅逐匈奴的入侵是第一大事情,莫要因為之前的仇恨耽擱了大事。”
陳豨悶悶不響許久,問道:“臣擔心趙王一旦去了河北,便是龍歸大海,再想去制服他,怕是很難了。”
劉邦聽了,捧腹大笑道:“光憑你手中兩萬人,他能穩定河北局勢已經是不易,若真能輕易將匈奴人驅逐了,對河北百姓也是幸事。你說呢?”
好聽的話都讓皇帝說了,陳豨還能說什么呢?不過是敷衍作答而已。
交代完事情,皇帝并沒有設宴款待陳豨的意思,陳豨便告退往自家營地去,漫長的道路上又不免有一番思考計較來。
皇帝真的是要自己與趙王齊心協力,抵抗匈奴嗎?
也許有,也許沒有。關鍵是要看自己怎么做。
匈奴入侵,河北遭受威脅,漢軍中沒有比陳豨麾下的河北籍士卒更盼望著早日北上的了。他陳豨因緣際會得以統帥這樣一支勁旅,還是要仔細想一想該怎么利用的?為自身尋求利益的最大化。
也許可以轉投劉信。他與雍離、王平等人畢竟還是有些不同,手中可是有兩萬兵卒在手的。劉信若是個想干大事的,難道還會拒絕自己的投靠?
但話又說回來了。皇帝之所以放心自己與劉信團結起來,不還是因為擔心河北局勢糜爛到一發不可收拾的境地嗎?所以皇帝才會說放心他與劉信合流。因為皇帝不相信劉信能夠單憑一丁點的人力物力,便能成功將匈奴驅逐。或者說并不愿意相信奇跡。
但劉信創造的奇跡又哪里少了呢?這一次也未必不能繼續創造新的奇跡。
想來想去,陳豨只覺得心癢難搔,直到中途被一個黑衣人擋住了去路。
黑衣人個子高挑,頭戴圓形的箬笠,手持長劍,仿佛要與黑夜融為一種顏色。
并沒有廢話,黑衣人拔劍刺了過去,陳豨只感覺胸口一陣冰涼,劍身洞穿了陳豨的心臟。
長劍拔出,陳豨整個人也往后倒了下去。原本藏在胸中的權謀與計較隨著心臟一起停止了跳動。
黑衣人又融入黑夜之中。
送走陳豨后,劉邦并沒有睡覺,而是俯身在桌案上耐心等待著,直到田七闖入,心急火燎地報上了陳豨被人刺死的消息,劉邦再也坐不住,整個人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陳郗死了?確認是他嗎?”
田七呈上了頭顱,陳豨的頭顱放在木匣之中,一張猙獰的臉瞪著探頭過來的劉邦。劉邦確認是陳豨了,便揮手讓田七把人頭拿去。
“咱們的人呢?”劉邦問田七。
“被人殺了,與陳郗將軍是一樣的死法,被一劍貫穿了心臟!”
劉邦氣急反笑:“好啊!大軍出發前,被人刺殺我軍一大將。猖狂如此,劉信…”
“不可能是劉信…”
在劉邦的注視下,田七硬著頭皮繼續道:“首先,陳豨兩面派,對陛下并非完全忠心,否則陛下也不會安排人假裝刺殺陳豨?陳豨雖然與趙王有隙,但觀趙王如今做派,大概會對陳豨采取拉攏策略。”
劉邦聽了,冷哼一聲。其實不需要田七提醒,這些日子以來,劉邦對劉信的行動了若指掌。
劉信一改從前孤傲作派,私下宴請張良、陳平、周勃、灌英、樊噲等人。若是以往,這些人對劉信那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但如今不一樣了,劉信被封趙王,畢竟是一方諸侯勢力,而且又要先往河北去安撫百姓,將來皇帝詢問臣子匈奴情況以及用兵方略,劉信必然是第一人選。
與匈奴這一戰,可能是漢朝立國的最后一戰,將來恐怕難有這般大規模的戰爭了。也是諸將最后撈取軍功的機會了,若是能夠被劉信暗中指點一二,那仗打起來豈不是更加順風順水?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劉邦作為皇帝,想要塑造一種寬松包容的政治氛圍,對劉信采取堵不如疏的策略,并沒有限制群臣與劉信之間的交往。
這樣做的好處也是明顯的。劉信被迫走到了明處,開始帶著鐐銬的表演。
“若不是趙王主使,又是何人呢?”劉邦嘆息一聲,田七并沒有回答,劉邦也沒有追問,若幕后主使不是劉信,這個問題的答案便沒有那么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