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小民?
這個問題跟電影有什么關系?
所有人面面相覷,一時之間不知道嚴律這葫蘆里打算賣什么藥,所以也就沒人開口回答。
嚴律也不意外,他的手指點著程杰安的那本自傳《救贖之路》,目光也落在其上。
然后,回答了自己拋出來的這個問題。
“人生大事只有生老病死,生活瑣事只有柴米油鹽。英雄主義?浪漫情懷?家國大事?那不過是生活的調味品,可有可無。這就是小民,程杰安,就是小民中的一員。”
“既然要拍攝現實主義,就要立足在程杰安的人生上,不要去談那些大環境,大方向,那跟他沒關系,他就是個白血病人,他只是每日都掙扎在生死線上,他腦子里計算的,永遠是下一瓶藥去哪里買,要花多少錢,他甚至連自己還能堅持多久這件事都不敢去想。”
“你們說的國家力度,科研突破,藥企擔當,不把藥價實實在在的落在他買藥的收費單子上,那都是空談,你拍出來也不是他的現實,而不過是主旋律的贊美詩篇罷了。”
“所以,現在你們討論的劇本和拍攝手法,壓根就是狗屁,沒有半點可取之處,反而是從另一個角度消費程杰安的人生,跟賣慘,博同情,賺眼淚,一樣。都讓人覺得惡心,都讓人覺得無恥。”
“這就是我的看法,說完了。”
最后一個字落下,嚴律便把面前的書向前一推,整本書直接滑到了會議桌的正中央,映入了所有人的眼底。
那一刻,所有人都被嚴律這毫不客氣的說法給震住了,但緊接著,一個個都拍桌子的站了起來。
硝煙味兒,立刻燒了起來。
劉寧:“你是個什么玩意兒,你在這放屁。”
馬鵬:“不過剛有了點名氣的歌手,還在這對我們指手畫腳了?”
孫迪:“還說我們提出來的是狗屁,誰給你的膽子,我們拍電影的時候,你特么還是個小屁孩呢!”
張一痕:“呵,我看你也沒把我們放在眼里,你這樣的大佛我們供不起,音樂總監你也肯定瞧不上眼了,趕快走吧,不送!”
一人一句,一句一個釘子,全部都向嚴律扎了過去。
這些人本來就不認可嚴律音樂總監的身份,這會兒再聽他這么不客氣的發言,自然心氣都不順了。
于是到最后,幾乎所有人都在跟季康許抗議,讓把嚴律踢出團隊,甚至還揚言這個人的存在就是破壞團隊和諧的。
“他嚴律,就是個壞了一鍋湯的老鼠屎,絕對留不得。”
嚴律挑了挑眉,看向說這話聲音最大的一個人,就是坐在杜飛義身邊的趙維維,看他面紅耳赤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自己挖他家祖墳了呢。
反觀他旁邊的杜飛義,神態就從容許多了,除了瞇起的眸子里有不悅的神色外,這人還是挺能沉住氣的。
就在這時,突然嚴律的手邊,盧明清咳了一聲,很突兀,雖然聲音不大,但卻讓所有人都把目光投了過去。
盧明調整了一下坐姿,然后才開口說道:“討論會,本來就是各抒己見的地方,嚴律第一次參加,有自己的意見表達也不算錯,你們這樣,哪有半點前輩的樣子。”
這話說的在理,再加上他本就溫溫緩緩的說話調子,一時之間讓眾人心頭的火氣散了不少,雖然還有人不滿,還有人心頭有氣,可卻是也沒辦法繼續罵下去了。
丁零當啷的聲音響起來,是大家摔著椅子落座的聲音。
杜飛義面色抖了抖,他看了一眼盧明,然后才皮笑肉不笑的看向嚴律,說道:“嚴老弟既然有高見,那就說說吧,如何是你認為的狗屁都通的劇本和拍攝手法?”
這話說的妙,于是先前還氣的幾個人,突然就笑了出來,跟著起哄道:“對啊,狗屁都通的說出來,我們聽聽。”
嚴律看著杜飛義,這種逞口舌有什么意思呢?多幼稚啊!
他撇了撇嘴,然后才看向季康許,見他也在洗耳恭聽,才開口說道:“有一句話,叫喜劇的內核是悲劇。既然我們直接拍程杰安的人生太壓抑,太絕望,那不如把他的人生融入進一出荒誕的喜劇中,讓觀眾在一種哭笑不得的氣氛中,通過我們的電影,去思考電影中所傳遞的內容。”
“舉一個例子,一個小孩的頭卡進護欄里,從他本人的角度來說,是悲劇的,他被人議論,被人嘲笑,被人拍照片或者錄視頻放到網上,他是覺得恥辱的,還會有點害怕的。但從旁觀者的角度來說,卻是喜劇,因為太好笑了,小孩子頑皮,結果鬧出這個事了,還得出動消防員才能把他的腦袋從護欄里弄出來,這個實在太搞笑了。”
“按照以前的拍攝手法,悲劇是悲劇,切入點就是小孩子,喜劇就是喜劇,切入點就是旁觀者。但如果我們找到另外一個切入點,將悲劇和喜劇混在一起,那么制造出來的就是一個哭笑不得的故事,再給故事加上后續,比如孩子被救出來的某個舉動,旁觀者的某一句話,那就是一個完整的黑色幽默式的情節了。”
嚴律這一段話說完,場面再一次的安靜下來。
有人皺著眉頭,“喜劇的內核是悲劇?從來沒聽過。”
有人附和,“是啊,喜劇就是喜劇,悲劇就是悲劇,這兩者完全是兩種情緒,怎么能混為一談呢。”
有人認可,“是不能,可是那個例子倒是讓我有點感覺,覺得拍好了會很有層次。”
有人攤手,“可這跟我們這個電影有什么關系,程杰安的人生里哪有喜劇啊?”
有人拍手,“有啊,雖然不是喜劇,但是幸福啊,他的家庭,他的妻子不離不棄,通過這個對比去表現...”
有人搖頭,“不成,那不還是賣慘,博同情嘛,大家會很自然的知道幸福是假象,這個家庭早就不堪一擊了,這跟之前說的壓抑絕望是一個調子的。”
有人苦惱,“可我覺得這個黑色幽默的拍攝手法挺有意思的,就是...哎呀...”
趙維維的聲音猛然加大的嚷道:“你說了一大堆,跟沒說有什么區別,你有能耐說說,你這什么喜劇悲劇又黑色幽默的,放程杰安身上,怎么拍?”
立即就有人符合著笑道:“別是最后來一句,你負責提概念,怎么拍是我們的事吧!”
“哈哈。”有人跟著笑了起來,語氣更是不客氣,“我看差不多,說的漂亮誰不會啊,乍一聽是那么回事,真說到實際的,還不是麻爪!嘁!”
杜飛義也是臉露得意,他雖一開始也被嚴律的那一句‘喜劇的內核是悲劇’給震住了,認為這個理念十分的新穎且獨特。
可轉念一想,根本是落不到實際的空理論。
尤其是結合程杰安這個人物,壓根就實現不了,想來肯定是他說出來唬人的。
現在就看他怎么圓了。
所有人的目光,這個時候又都落在了嚴律的身上,好奇的,探究的,質疑的,似乎永遠都是這么復雜。
嚴律卻好像全無所感。
之前,不管是白子弟給他劇本大綱的時候,還是季康許宣布他是音樂總監的時候,他都不覺得自己跟這個作品有太大的關系。
劇本的設計,劇情的走向,這些都不是他需要去操心的事情。
可是到了剛剛,他看見杜飛義的劇本的時候,才覺得心里一種無名的火燒了起來。
因為,他感受到了一種侮辱。
杜飛義的劇本,不是沒有程杰安這個主人公的事,而是他完全將程杰安的人生給徹底抹煞的問題。
他不尊重原作,卻拿著原作說事,這才讓嚴律覺得憤怒。
既然憤怒,那他就不介意杠他一把。
這部電影,這個劇本,他搶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