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堵車,郭夯到的確實有點晚。
但再是晚,嚴律也覺得時間太快,他仍舊沒有做好準備。
內里是個四十歲的靈魂,面對剛過五十的老夫妻,他都不知道自己該怎么稱呼。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一家子都是不善言辭的性子,所以三個人相處在一個空間里,還不至于氣氛太尷尬。
就是苦了郭夯,他渾身有些不自在,偏他還是司機,最不能脫身的一個。
他留心的看了一下三個人的神態,心底里自動腦補出一段劇情——兒子一腔熱血追求理想,違背父母意愿,導致親子關系不睦,而現在好不容易兒子有點出息了,三人都想借此機會緩和關系,卻都不知道如何開口——嗯,郭夯覺得非常合理,邏輯自恰。
于是他就開口了,作為經紀人,他愿意當那一條紐帶。
“嚴律,伯父伯母給你帶了不少的東西呢,都在后備箱。”
嚴律心里不自在至極,他還在努力做建設呢,畢竟代原身盡孝,總得拼了一口老血的喊一聲‘爸媽’吧!
但問題是,哪怕他甘愿丟了這四十年的老臉,可在上一世,這倆詞也距離他十分久遠,別說多澀口了。
偏是這會兒郭夯開口了,他還不能不接茬。
“嗯...都有什么?”
嚴母自上車開始,就在不停的打量著副駕駛上坐著的自家兒子,那一日打電話回家說自己堅持不住的他,是過往二十八年里頭一次脆弱的模樣,嚴母心里心疼,她嘴笨,說不出漂亮話,只得讓自家老頭子來說。
結果,那個悶葫蘆最后也只憋出了那一句,‘累了就回來,這有家。’
后來,兒子沒回來,再后來,就是有人打電話問兒子的品性,問兒子為什么抄襲他人歌曲,那段時間老兩口的日子也是苦不堪言,好些人明著暗著的打著采訪的名義聯系他們,那個時候他們就知道自己的兒子該是出了什么事,他們不想讓他擔心,這些沒說,連打電話關心也是寥寥幾語關心。
知道他無事,知道他很好,就好。
這么想著,嚴母的眼眶有些紅,鼻子有些酸,她笑著回答道:“是曬的一些干菜,都是好保存的,放在家里,免得沒時間買菜,自己沒東西吃。”
話很樸實,卻透著特別的溫暖,讓嚴律的心口發堵,他垂下眉眼,點了點頭,鼻子里點出了一聲,“嗯。”
郭夯忙接過了話題,“伯母你真疼兒子,那咱們先去嚴律那,把東西放下再出去吃飯。”
“在家吃吧。”一直沒說話的嚴父突然開口了,“公眾人物,要多注意一些的。”
“呃,好,那我等下訂些飯菜送來,省得自己做麻煩。”
“小郭你不用這樣費心,我們來就是看看小律過的如何,等下吃個飯,坐坐,我們就回了。”
聽見嚴母的話,郭夯快速看了一眼嚴律,連忙說道:“伯母這說的什么話啊,既然來了就多待兩天,嚴律最近忙著錄節目,但也有時間能陪您二老逛逛的,華京有不少古跡名勝呢。”
“我知道。”嚴母眉眼溫和慈愛,說話的調調始終不緊不慢,可見平日里也是個脾氣十分溫和的主。
她仍舊是從后車座半側著身子看著自家兒子的笑模樣,說道:“自家兒子,我們也不是來客氣的,只是剛好有空就來看一眼,好好的就行,回程的車票我們都買好了。”
嚴律抿了抿嘴角,他心口堵的更厲害了。
好在車這會兒是終于到家了,他秉持著說多不如做多,于是搶先下車,先是給嚴父嚴母打開車門,扶著他們下車,緊接著主動去后備箱里把二老帶來的行李取出來。
得虧他跟著威廉稍微有鍛煉下,這些日子也有堅持些訓練,不然就那兩個超大的行李袋,他就吃不消。
“哎呀,沉,小律來,讓你爸拿著,別累到了。”母親就是這樣,永遠在心疼自己的兒子,不管他幾歲了,是否長大成人,就總是在心疼他。
所以,使喚起自己的老頭來,一點不客氣。
但這一次,嚴律卻沒聽她的,他能感受到常年干活的她手上頗有力氣,但年紀大了,真的爭是爭不過自己的。
他扯了扯嘴角,說道:“沒事,應該的,走吧上樓。”話落,便又將一個行李袋斜背在身上,兩手各拎著一個,先行走了進去。
嚴母小跑著跟上,幫著使點力托著,臉上是欣慰又酸楚的笑容。
自家孩子成長了,做母親的心里,大概都是這樣的吧。
郭夯推著行李箱,跟在嚴父的身后,后知后覺的知道,原來這一家人的相處是這樣模式的。
進了房間之后,嚴父嚴母只打量了一圈嚴律的住所,滿意于周遭的環境和室內的干凈整潔,便立刻去忙著整理帶來的東西。
嚴律和郭夯很想伸手幫忙,卻被嚴父趕去了工作室,“你們忙,等下叫你們吃飯。”
嚴母看著二人手足無措的樣子,笑了笑,說道:“這些你們也整理不來,去忙吧。”
“嗯。”嚴律轉身,給二老每人倒了一杯溫水,便扯著郭夯進了工作室,他有些心不在焉,主要是胸口堵的情緒太嚴重了,因此沒什么心思在工作上。
他沒想過切身體會屬于原身的父愛母愛竟然會是這樣一種感覺,復雜的根本拎不出任何一個詞語來形容。
四十歲的靈魂,他早已經過了對家庭渴望的年紀,若說有,那肯定是屬于自己的家庭,而不是渴望父愛母愛的家庭。
上一世的嚴律,十二歲沒的父母,車禍,意外,那個時候覺得天塌了,地陷了,家沒了。
可年少時光,太多的東西能散去這份悲傷,所以沒多久他又生龍活虎,只知道自己沒了歸宿,要更為向前奔。
如此的歲月中,他能記下來的畫面真的是少之又少,似乎模糊中,自己的父母也是這樣,很少的話,卻都是關心的話,面龐上總也是溫和的表情。
他不知道,這是自己記憶的美化,還是真實,但也有可能只是今日的這對老夫妻讓他產生了這樣美好的幻想。
古語有訓,父母在,不遠游!
但現實世界逼迫得更多的人,則是兒行千里,父母擔憂。
老家,父母的身邊,不是不想回,是回不起。
原身以高考狀元的身份離開了老家,他不說不表示他內心不驕傲,不自豪,而后的落魄頹唐,他真正不敢面對的,或許正是父母關切的雙眼,還有心疼的目光。
他的愧疚說不出口,想也知道。
‘我就是你,這份愧疚,我接了。’嚴律在心底對另一個嚴律如此說著,溫熱滾燙的字眼灼燒了他的一整個鼻腔。
恰好這時,嚴母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小律啊,還有小郭,來,洗手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