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開始陸續發回要求提供的材料了,趙慕慈也帶著團隊展開工作了。在IPO上市工作中,作為發行人律師的工作核心內容是對企業的各項狀況進行盡職調查,但原則上,律師應基于獨立中介地位進行核查并根據核查結果發表法律意見,作為發行人公司各項歷史過往、當前經營及未來計劃均合法合規的書專業書面意見。
盡職調查的具體側重點,是為發行人公司資產重組、私募、股份改制及首次股票發行上市之目的,對發行人公司的法律地位、股東和股權結構、歷史沿革、組織架構、資產、業務、關聯交易、重要合同、重大訴訟、守法情況等事項進行全面的盡職調查。并根據后續上市不同階段的要求,提供方案建議、咨詢意見、與審核機關部門進行溝通,接受有關法律問題的質詢,并出具相關法律文件、協助上市人公司與其他參與本次IPO項目的中介機構一起工作,共同推進本次IPO工作得到預期效果等。
由于證券法進行了修改,IPO上市由核準制改成了注冊制,與注冊制相配套的現場檢查與督導也隨著《企業現場檢查規定》的頒布開始成為新的游戲規則,這意味著證監會已經轉換了角色,不再高高在上等著吃飯,而是從廳堂府廟里走出來,參與到由發行人公司和各中介機構一手操辦準備的IPO申請準備工作中,對現場工作底稿和發行人公司實際情況和上市條件進行問題導向檢查和隨機抽取檢查。這也意味著發行人公司上市資質需要名副其實,中介機構的工作質量和勤勉審慎義務需要更符合證券法和相關法律法規的規定,新型愛的《證券法》中對中介機構責任的壓實其實也就是對中介機構工作質量要求的變相提高。
在新的游戲規則下,大量的水分和泡沫被擠掉。《企業現場檢查規定》辦法后,證監會最先通知進行現場檢查的一批擬上市企業中,大部分均在收到書面通知后十個工作日被撤回了申請。這樣固然避免了證監會現場檢查的環節,但十二個月內也就沒機會再次提交申請了。但根據規定,現場檢查出現問題的,輕則由證監會責令改正或給予行政處分,重則交由司法機關追究刑事責任。重腕之下,發行人公司和中介機構選擇撤回申請,也是明哲保身的無奈之舉。
在這種情勢下,趙慕慈所服務的這家醫療設備及用品公司仍然堅持上市,各方中介機構均抱著類似的態度和看法:要么這家公司實在堅挺,經得起質詢和檢查,要么大約是融資需求強烈卻沒搞清楚狀況,屬于病急亂投醫。到底屬于哪一種,盡職調查一段時間自然就清楚了。
已經開始工作的會計師事務所、律師事務所、資產評估機構三家中介機構在工作態度上是一致的:既想讓客戶滿意,又不想頂風作案,放水應付,置自家于險地。歸根到底一句話,老老實實按規定做事,同時跟東家發行人公司及時做好溝通和信息報備。券商投行機構這個階段暫時不用進入實質性工作,但也開始跟進了解幾家機構盡調的情況,結合目前國內IPO市場的情勢變更,早早給出了傾向性意見:要么在國內上市,要么港股IPO,具體看盡調結果顯示的上市資質和條件情況;美股最好避免。發行人上市公司同意了這個傾向性意見,表示會全力配合中介機構工作,期待盡職調查工作早日出成果。
趙慕慈心里有了數,便將應對美股IPO的那些盡職調查要求忽略了,帶著團隊認真工作起來。除了她和團隊的三個之外,還抽調了方元律所其他兩名律師參與進來,一共是六個人的隊伍。盡職調查清單進行到一半,趙慕慈大致有了判斷:發行人公司底子是有的,問題也有。總的來說,實力大于問題,比較樂觀。這個觀點是她作為一個律師從法律角度得出的印象,她自知有局限性,故并不宣之于口。另一方面,從會計師事務所的審計情況來看,情況就不那么美妙了。
這一天,盡調現場,發行人公司提供的大會議室里,一團忙碌中,會計師團隊的負責人湯明祿來找她,希望借一步說話。到了一間小會議室,湯說明來意,原來公司自去年至今有數起訴訟糾紛,訴由或為債權債務,或因為銷售合同履行,或因為產品質量問題等,均在審理中。涉及金額約有四千多萬。湯的意思,能否請律師這邊根據現有事實和法律,以及經驗和專業,對這些案件后續審理結果預先做個判斷,給出一個傾向性意見,輸輸多少,贏贏多少,這樣會計這邊好操作計提。
趙慕慈神情不變,看了他一眼,只見他眼睛覷著她,流露出些微沒藏好的探視和觀察感,像是獵人設了餌躲在暗處等著獵物走進去一般。趙慕慈垂下眼,沉思幾秒:“這個…一定要這樣做嗎?”
湯明祿干笑兩聲:“如果沒有必要,就不找你趙大律師商量了。老實講,這些合同涉案金額可不小,所以我們希望能計提的盡量計提,總比擱在那里一團麻似的好看。但法律我們又不懂,所以只好拜托您這邊多費心。”
趙慕慈心想,這個事情可沒寫在她與發行人公司的代理服務協議里。什么時候同為中介機構的會計師團隊可以給她派活了?是她看著太好說話了嗎?看來有必要跟他們一樣抿緊嘴唇板起面孔,弄一個苦大仇深生人勿近的面目出來。
正沉思間,只聽湯明祿又說話了,仿佛是看透了她在想什么:“其實,這不是我個人的意思,我哪兒敢勞動趙大律師。只是上午跟公司幾個老總溝通了一下這個事情,商議下來,大約就是這個辦法比較可行了。”
趙慕慈不禁抬頭看了他一眼,面上雖然還是淡定,心中可有些不爽了。此人約莫四十出頭,穿一件看起來不怎么高級的襯衫,套一件看起來不怎么合身的西裝,一張臉上爬滿了皺紋和世態滄桑,像是在幾十年的歲月里摸爬滾打了無數場風雨一般,這樣的人乍一見自然令人生出幾分敬重和重視,但處久了難免就會碰觸到他的世俗與圓滑,以及默不作聲的對人的擠壓了。
趙慕慈心想,這么大的事兒,你自己跑去跟老總們溝通好,這會兒跟布置任務一樣跟我就這么簡單一說,先斬后奏,真好會做事。律師就這么被你壓在身下了。都是中介機構,犯得著嗎?至于嗎?
心中雖然冒氣,趙慕慈畢竟已經不是幾年前不懂遮掩的趙慕慈了。安靜幾秒,她反而笑了:“既然如此,那我先研究一下,盡量給到你們配合。大家都是為了做事,合作精神要有的。”
聽如此說,湯明祿立時高興了:“哎!好!真不愧是律師,講話就是有水平。那我就先謝過,等忙過這幾日,一定請你吃飯!”
說著便伸出手握住了趙慕慈一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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