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跟父親一起工作的這段時間,慕慈跟他的關系似乎也舒緩了。父親話多了起來,話題也不再圍繞著慕慈身上的那些事兒打轉了。看著預售訂單一天天增多,他不由得感嘆:“時代不一樣了。我們那會兒是嚴肅的時代,正經八百做事的時代,你們是玩兒的時代,只要高興就能賺錢的時代。”
慕慈驚訝的看著父親,沒想到他能用簡單的語言說出這么明白的話來。這樣的時刻她只偶爾在母親身上看到,沒想到父親也會,這難道就是佛家說的“人人都有智慧”?看了一會兒父親,她笑了:“沒錯,就是這樣。時代不一樣了。你們嚴肅你們的,我們樂呵我們的。不耽擱事兒就行。”
父親笑嘻嘻的繼續搬著果箱子,沒再說話。過一會兒說道:“沒想到我們這個偏僻地方的小家也能趕上潮流,看來真是知識改變命運啊。你那天說的那啥來著?產品分工?”
慕慈:“產品流通分工。不過現在我們既種植水果,又自己找買家,也算是自產自銷了。直接面對消費者,這就是常說的不讓中間商賺差價了。”
父親笑了:“沒錯,就是你說的那樣。”
慕慈:“不過,咱們產品少,還能這么干。像外面專門大批量生產商品的那些廠家,光是搞生產都忙不過來,再同時去經營銷售,那真是會累的。所以大生產廠家們也還是傾向專門搞生產,然后跟專門的銷售公司合作來賣東西,給他們幾個點的銷售提成就完了。”
父親聽入神了,微微點點頭:“也有道理。看來還是生意人會做事。咱們就想著怎么不花錢把東西賣出去,還能賣到好價錢。”
慕慈:“這就是想當然了,買家還想盡可能壓低價格最好不出錢把你的東西拿過來呢。人的進步首先思想要進步。就是說的,一切從實際出發,解放思想,實事求是。”
父親又笑了:“對對對,以后向我女兒多學習學習。”
家里氣氛又好起來了。沒有煩心事,母親自然心情平和,大家也都安寧。
趙慕慈忽然覺得,賣水果跟做律師攬業務似乎有某種共通之處。雖然二者所銷售的東西和銷售的對象不同,但目的上卻是一樣的:將產品或服務賣給有需要的人。誠然,律師行業受到行業規范和職業道德的約束,自不可能將自己完全跟一般的銷售人員等同,律師行業的商業性是被推置于職業道德和社會公益形象之后的。但一個律師如果想要獨當一面,想要在無數優秀同行中生存下來,他就不得不在律師職業的商業性方面做一番深入而慎重的考慮和重視。理想和現實往往是有差距的。商業性保證一個律師能夠存活下來,照顧的是一個律師的現實生存。只有生存下來,一個人才有力氣和空間去追求更高的東西,也有余力去回饋社會,幫助他人。
也許獨自面對市場并沒有那么難。也許她也可以像賣水果一樣,將自己的律師專業,知識和行業體會,有針對性的分享給需要的人。也許她遲遲未開始執業只是因為思想上將這件事想的太難了,她被嚇住了。可是既然別人能做到,為什么她就不能?到底是什么她沒有意識到的東西在阻止她踏出這一步?她到底在害怕什么?怕做不好,還是怕那未知的旅程和不確定的未來?
正糾結的時候,父親又到樓上坐著陪她被蚊子吃了。趙慕慈心想這次又要說什么事,父親開口了:“你后面有什么打算?”
趙慕慈便知道是在問工作了。低頭沉默了一會兒,她說道:“還沒想清楚。不知道。”
父親:“你媽說的沒錯,后面你再找工作,就找個不那么累的,錢差不多就行了。再一個么…穩定一點兒的。不然你考個公務員吧?一早學校時候就考了該多好,也不用受這么些罪了。”
趙慕慈失笑:“你以為公務員就不累了?好些崗位也不比我輕松,拿的還沒我多。內卷時代,全體內卷。別僥幸了。”
父親:“唉。那你就找個能按時下班的,錢給的差不多就行了,然后抓緊找男朋友,爭取結個婚,我們就放心了。”
趙慕慈看著父親,滿肚子的反駁的道理涌上心頭。父母為她的打算一貫是這樣。有份過得去的工作,重心放在找人結婚上。只要結了婚,他們就覺得她有了著落,也就不用再擔心她了。可是時代不一樣了。憑借婚姻生存的女性,固然也有幸福的,可是不幸福的基本上就在社會新聞里出現了。她沒有那個自信一定會是那幸福的一個。這樣的打算固然傳統又俗氣,但何嘗不是父親在他的認知和眼界中為她做出的最好打算。
她打消了爭辯和駁斥的念頭。轉而說道:“爸爸,時代不同了。你們那時候結婚可以過一輩子,但我們這一代,乃至后面的好幾代,婚姻的維持期可能會越來越短,穩定性也會相對差一些。這都是我們要面對的現實。婚姻不存在一勞永逸了,工作也是。以前你們一份工作可以做一輩子,一份婚姻也能維持一生,在我們這一代,不大可能了。你們生活在相對穩定的時代,我們生活在相對不那么穩定的時代。所以安全感這個東西對我們來說,不太會從一份工作、一場婚姻中去獲得,只能靠自己去得到。”
父親:“咋個靠自己法?”
趙慕慈被問住了。對啊。自己給自己安全感,咋個靠自己法?想了半天,她說道:“自己對自己,負起百分之百的責任。從工作,到感情,到婚姻,到一切。不推脫,不幻想,不指望,完完全全的對自己負起責任。”
父親:“你把我說暈了,咋聽不懂呢?”
趙慕慈看著父親笑:“我不是任何人的誰,我是我自己的主人。我對我的過去,現在,未來,我對我的榮辱,對錯,愛恨,我對我的一切,完全的負起責任,我不再將自己交由任何外界和他人,幻想有誰拯救自己,期待有誰對我負責,指望有誰承擔我的過失與錯誤。我做我自己的主人,百分百的做自己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