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遠媽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尷尬的笑了笑,忙圓起話來:“分手了…也不打緊。俗話說,天涯何處無芳草。舊的不去,新的不來。緣分盡了,人就要散開,緣分來了,人就要聚在一起。別太難為自己了,媽心疼。”
肖遠媽在車里說的好聽,不再干涉兒子的事情了。只不過江山易改,秉性難移。在家里消沉了幾日,漸漸的又活過來了,車里的那點有見識的話便被她拋到腦后了。鄭玉媽雖然被自己老公疾言厲色禁止插手鄭玉跟肖遠的交往,然而上了年紀的人,哪里懂得什么叫沉沒成本。即便懂得這話的意思,面對前期這么大的投入,這么慘重的代價,要舍下并且承認它們成了沉默成本,那可不容易。更不要說而今知道了肖遠跟趙慕慈已經分手了,說明她們兩人身上背的這個罪是有回報的,兩家的結親是有重大突破和進展的,最大的一塊擋路石碑撬開了。這正是趁熱打鐵的時候啊。于是肖遠媽跟鄭玉媽又偷偷摸摸的嘀咕上了,只是兩邊一個怕老公,一個顧忌兒子感受,比從前隱蔽了許多罷了。
乍分手那會兒,肖遠痛不欲生,失魂落魄,毫無主意。每日強撐著上班,免不了做錯許多事被上級律師罵,外面的打擊加上心中在流血,又要忙自己媽的案子,不多久人便瘦了一圈兒。肖遠媽回家后,想著給兒子滋補,便提出要來上海住一段時間,給他做飯。肖遠自然不答應。他還住在之前趙慕慈租的那個房子里,每月按時交租,房間的布置也大致按著以前的樣子。聽說他媽要住進來,他渾身每個毛孔都是抗拒。為什么是他媽住進來?他要的不是他媽,是幕幕,跟他日日夜夜廝守了兩年之久的慕慕。
然而他始終等不到趙慕慈回來。他沒日沒夜的打那個已經無法接通的號碼,無休無止的給那個已經發不過去信息的微信賬號發消息,甚至跑到她上班的公司去等她,卻被告知已經離職了。她好像突然就消失了。她在派出所門口對他抱歉的笑了一下,說了句別恨我之后,從此就沒有一點音訊了。她存在過嗎?看著滿屋子她留下的痕跡,他確信她存在過,在他的生命里存在過;可她又去了哪里?他不知道。他很想知道,可是他無法知道。
長久的等待令他的心變得焦灼。他像是突然闖入了封閉管道的一只螞蟻,急切的尋找著出口,仿佛只要找到了出口,那發生過的就會回到沒有發生的狀態,他也會回到跟慕慕兩廂廝守的美好時光里,繼續過著靜水流長的日子。
漸漸地,焦灼變成了失落,繼而是麻木。他開始將自己沒日沒夜的投入到工作中,無休無止的工作,無休無止的加班與會議,占據了他所有的注意力和大腦帶寬。偶爾回到家里,看到那用膠帶纏起來的女狗被子,他也開始波瀾不驚了:這是幕幕的杯子,慕慕。
肖遠媽是個厲害人物。跟肖遠通電話的時候,總有意無意說起趙慕慈。一貫的明褒實貶,無非是心狠手辣,六親不認。等待的久了,愛就會變成恨,那是跟愛一樣強烈的感情。他開始覺得他媽說的是對的,趙慕慈就是那樣的女人。她離開的是那么堅決,那么迅速,好像他是一塊爛掉的水果,一件臟掉的衣服一般,毫不留戀,無情無義。他不由得在心底怨懟,覺得趙慕慈也太過于較真,害自己兩頭為難,不能兩全。她就不能妥協一下,稍微忍讓一番,讓所有人都過得去,別弄的這么不可收拾,沒有退路?她對自己狠,對他媽狠,對他也狠。也許她一早就想離開了,他媽上門一鬧,她正好趁機離去。
于是報復般地,再一次在兩家媽媽聚會的飯桌上看到鄭玉,再一次面對鄭玉的示好與邀請的時候,他沒有再推辭。既然這是趙慕慈希望他做的,那就如她所愿。
鄭玉有著時下年輕人那種毫無保留的態度。是非觀念鮮明,道德感重,喜歡將養魚、第三者、渣男、渣女等掛在嘴邊,配上她靚麗高挑的外表,看在肖遠眼里,倒是一副嬌俏明媚、毫無城府的年輕女孩兒做派。因為處理兩家媽媽的案子,肖遠之前跟鄭玉已經打了不少交道。兩人的母親陷入同一件事里,免不了要交換意見,同進同退。鄭玉為媽媽焦急落淚的模樣,肖遠也曾動容。雖然理智上明白自己家做的不對,畢竟血濃于水,他又何嘗不想為自己母親一大哭。如今相處起來,鄭玉似乎確定而簡單,倒令他有一種不同于跟趙慕慈在一起的把控感,好像游戲通關之后再回頭打一般駕輕就熟。加上鄭玉滿心滿意都是自己,一副崇拜愛慕的小女生模樣,又兼兩家同意,肖遠也就順水推舟,接受了她。說是順水推舟,其實連推都不用推,只要他不拒絕,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是誰說的那句宇宙真理:忘不了舊人,一是時間不夠長,二是新歡不夠好。跟趙慕慈分手有一段時間了,鄭玉又似乎可圈可點,算得上好的。肖遠覺得自己似乎從那沒有方向沒有出口的封閉管道中走了出來,雖然沒能回到原先的路線軌跡中,卻是另一番新氣象新光景。他開始將房間收拾一番,跟趙慕慈有關的東西都收了起來,鎖在角落里堆滿了雜物的柜子里。他默默的對自己說,我有了新女友。她不叫趙慕慈。她叫鄭玉。
這些境況,趙慕慈自然是不會知道的。雖然那樣離開了,畢竟是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的一個人,一下子忘的干干凈凈自然是不可能的。有時候她會點開肖遠的社交賬號看一看,也免不了會幻想,也許過段時間,她可以和他相見。事情鬧成這樣,他們是沒有未來了。但至少,可以看一眼,可以見一面,那也是好的。可是見了又該說什么呢?想到那天自己駕車離去的時候后視鏡里目光緊追不舍卻站在原地的肖遠,是那樣孤單那樣無助,她不由得感到一陣心酸,由著自己的脆弱落了淚。
如果他們年齡差沒那么多,是不是他們如今會不一樣?她免不了會這樣想。她捫心自問,肖遠雖然小她幾歲,可他并不是一個弟弟。在他與她的關系里,他是一個帥氣的男人,她是一個美麗的女人,所以他們感情才那樣好,所以那樣倉促而迫不得已的分手才這樣令人纏綿悱惻,難以釋懷,心中掛懷。
可是。當他媽出現開始介入他們之間的時候,當他面對他媽的時候,他一貫在趙慕慈跟前的那種年輕的男子氣就不見了,只剩下一個手足無措、阻止不了母親、保護不了女友,更捍衛不了自己愛情的孩子,沒長大的、乳臭未干的孩子。對趙慕慈來說,這是致命的。一個在母親跟前不能長大,無法獨立的男孩,只能持續的做母親跟前聽話的小孩。他生命所有的重大決定,甚至是生活中的小細節都將受到母親的掌控和干涉,他不能由著自己的心情去生活,去選擇,去決定。他的悲哀將從自己傳遞到身邊的人身上,不管他有多么愛這個人;而母親對他的掌控也將經由他延展至他身邊的所有人,所有關系,所有事情,這是趙慕慈無法接受的。
所以只能分手。沒有未來,痛苦在即。作為一個血肉之軀的正常人類,看到痛苦和深淵轉身逃跑不是一種本能反應嗎。趙慕慈找到了支撐自己繼續分手下去的理由,將自己從過度的思念和漸漸蔓延的懊悔中拯救了出來,繼續陷入沉郁的挫敗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