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到哪里似乎都不合適。哪里都有人,都免不了要張口講話。趙慕慈漫無目的的走了幾處,還是回到了座位上。
還是這里好。只要一低頭,就沒人能和自己講話。她不想和任何人講話,只覺得好累,身上仿佛沒有一絲力氣,就連坐著都很費勁…她試圖專注在工作上。但是心思煩亂,無法聚精會神。沉默良久,她向Julia報稱不舒服,想回去休整一下。
時間已是下午四點多鐘。Julia很快回復了:“知道了,帶上電腦。”
趙慕慈答應一聲,緊急事件叮囑到同事,收拾東西出了辦公樓。
在樓下攔到出租車,坐了上去,將頭歪在靠背上,看著窗外變幻的景色,一時覺得頭暈起來。司機試圖跟她搭話,她只是不應。車廂里很快沉默起來,只有調頻廣播在響。
對一個人的觀察和認有時候就像在爬山。不同的高度看到的東西是不一樣的。
趙慕慈承認,如今的她,距離登頂僅一步之遙。可是就在這樣的位置上,她窺見了一個截然不同的Julia,一個完全顛覆她往日印象和期待的Julia。這樣的Julia,暗黑,殘忍,與往日難搞卻仗義的領路人形象,不斷在她腦中沖撞,撕扯,如同她此刻內心的煎熬一般。
她試圖去理解Julia,給她找一個非這樣對她不可的合理理由,或許她就不用這么難受了。也許處在她那樣的位置,她眼中不再是一個個人,而是一個團體,一個架構,一個框架和一堆零部件。她關注的重點,不是作為零部件的某個人如何發展的更好,而是這整個她一手打造起來的完美系統如何更高效的運作,更低的耗能。
所以趙慕慈本人會不會成為合伙人,或許不是Julia關注的重點。也許成為合伙人對她而言沒有什么利益和產出…趙慕慈一愣,是…嗎?她也可以像Cindy那樣將案子拿回來交給她,等著分獎金和提成啊…為什么會覺得沒有利益可圖呢…
她想起Julia曾經告知她今年無法升合伙人的那次談話。談話的重點是今年市場不好。然后團隊開始關注國內市場和訴訟業務,以及后來和Frank之間的沖突。她比較自己和Cindy在接待客戶方面的差異,顯然Cindy更野生,更有搶奪的氣勢,更柔媚…更適合國內市場的某些意向客戶。
可是即便這樣,也不能一點機會也不給她呀…Cindy能做到的,她不見得就做不到,而且她專業更好。她需要的,就是Julia的臨門一腳,放她出去找案子。未必就不中用呀。以前跟著Julia見客戶的時候,受過不少夸贊呢。
兩個手下幫她攬案子,不是更好嗎?Julia不是腳面見識的人,她不會想不到這一點。可是為什么呢?她最近對她的態度,似乎有些借題發揮,壓制她的意思。她不想讓她去接觸案源嗎?前不久Julia調解她和Cindy之間糾紛的記憶浮現出來,她意識到,Julia是想讓她一直做案子,似乎這樣對她的整個團隊才是效益最大化。
“她在顧慮什么?為什么我就不能去做合伙人?為什么她在我做合伙人這件事上無利可圖?”站在Julia團隊成員的角度,趙慕慈百思不得其解。
車子經過一則廣告,廣告上面寫著一句話:“合作共贏,自力更生。”
想到最近Julia因為接案子鬧出來的兩場動靜,她笑了。合作?如果能合作,她為什么不合作呢。可見合作也不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做事方式。也許Julia是想利益最大化,所以選擇掠奪。
會不會有一天,作為合伙人的自己,和Julia之間也發生這樣的資源掠奪?會不會Julia預見到了這一點,才不肯放她去做合伙人?趙慕慈覺得不太可能。這樣的假設,對她而言太遠了,對目前處在Julia團隊,對她言聽計從,完全仰賴她的趙慕慈而言,甚至有些匪夷所思了。她似乎感知到了一些什么,卻無法想清楚。仿佛她和那真相之間觸手可及,卻又隔著層層的毛沙玻璃。
顧不上細想,她重新掉進了對自己合伙人夢想破碎的哀悼之中,對自己今后在團隊中只能繼續賣命做案子的悲慘命運的自憐之中,以及對Julia冷酷無情,只為自己利益考慮,輕易便堵上她的發展和成長路徑的怨懟和憤怒之中。
第二日,趙慕慈抱病,申請在家辦公。第三日亦是如此。到了第四日,也就是周五,不等趙慕慈申請,Julia主動發消息了:今天也在家辦公吧,如果沒有要緊事的話。下周一務必來所里上班。趙慕慈答應了。
在家這幾日,雖然工作一樣的繁重,但難得可以一個人呆著,不用處在辦公室的高壓環境中,倒也算得上一種休養。她漸漸的從情緒中走了出來,腦子也清楚了許多。
她重新認識了Julia,也重新認識了她創造的成功和年薪百萬的幻象。是的。幻象。對她而言。這幻象矗立在山巔,用以供攀登者仰望和產生幻想,從而不斷往前攀登的。一旦快到山頂,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對趙慕慈而言,幻象已經散去了。浮現在眼前的,真實的Julia,冷酷,自私,唯利是圖,和大街上蠅營狗茍的謀利者沒有任何區別。
事實便是這樣的事實,現狀便是這樣的現狀。哭天搶地、自怨自艾除了耗費體力,沒有任何用。Julia對她如此定位,或許有著她自己的立場和考慮。但她不僅僅是Julia所創造的工作機器中的一個零部件,她還是她自己,是和Julia、Cindy、Frank、律所主任、海報明星,街頭商販,遇見的每一個人一樣的,活生生的人類。她有權利獲得生存,發展,有權利去朝著自己想要的人生邁進,有權利實現自己的夢想,這是自她來到這個世界上起,與生俱來的權利。
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與其陷在負面情緒里頹廢沮喪,或者掩耳盜鈴,日復一日埋頭苦干,不看前路,不如穿過情緒的虛妄,直面人心,直面現實,為自己找出一條突圍的路來。
所以Julia盡可以勾畫自己的藍圖,為實現自己的想法盡情歸置他人;而她,趙慕慈,卻要拯救自己于水火中。埋怨無用,指責無用。人不能只是等待命運的垂青,而是要對自己負起完全的責任,堅決的,毫不猶豫的拯救自己,千次萬次,絕不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