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晚餐還有半小時,一場別開生面的舞會開始了。
大廳里旁邊的小舞廳里面轉起了彩燈,響起了音樂。人們戴上假面,一對一對跳起舞來。
趙慕慈去了趟衛生間,回來一看,都跳上了。于是也拿了一張面具戴上,進入了舞池。
剛走沒幾步,旁邊有人走近,伸出一只手作出邀約的動作,趙慕慈接受了邀請。
跳的是一般的交誼舞步。燈光昏暗,又戴著面具,彼此都看不清對方,只是隨著舞曲移動。忽然男子開口了:“舞跳的不錯。”
趙慕慈一愣,這聲音有點熟悉啊,簡直太熟悉了。
不由得抬頭看著對方,只有一雙眼睛,似笑非笑的看著她。趙慕慈怔了一會兒,試探著叫了一聲:“Frank?”
Frank輕笑一聲,依舊沒有做聲。趙慕慈更確定了。
不禁嘆道:“我的天,原來是您老人家。我還想著能認識一位猛男,沒想到還是娘家人,可惜可惜。這么好的機會。”
Frank繼續輕笑:“還猛男,不怕遇到色狼啊。”
趙慕慈無所謂:“那得看帥不帥啊。長得好看我也認了。”
Frank:“又一個外貌協會的。我還以為就Cindy比較挑呢。”
趙慕慈:“Cindy才不是外貌協會。”
兩人又調笑幾句。Frank話題一轉:“剛才那人,小心點。”
趙慕慈:“你是說剛你叫走那人?”
Frank嗯了一聲。
趙慕慈:“小心什么?看著挺正常的啊?”
Frank頓了頓,開口說道:“那人公司就是一堆爛攤子,要說上市什么的根本談不上。要是我估計的不錯,明年之內他公司可能就會出亂子。對我來說他是塊好肉,對你,或者對Julia,那是爛肉,吃了要拉肚子的。”
趙慕慈聽著,怎么感覺他像是從地獄出來的鐘馗一樣,專門抓鬼吃。
“你跟他很熟?”
“之前幫他打過一個官司。很多場合也經常見。那人理念有問題。不是我見死不救,是病入膏肓,救不得。”
趙慕慈:“我也就是順口敷衍幾句。那人話也忒多,問個沒完沒了。得虧你來把他卷走了。”
想了想又補充道:“再說我暫時也還不用去找案子。”
一時又想到升不了合伙人的事,不由得有些失落。
一時無語,只聽Frank說道:“做合伙人也未必就像看上去那么風光。難熬的樣子都藏著,輕易瞧不見的。”
趙慕慈勉強笑道:“我也還得歷練歷練。”
Frank有心逗她笑一笑,便說:“剛才有人跟我打聽你。”
趙慕慈好奇:“誰啊?”
Frank:“就剛那人。鄭志雄。”
“打聽我?”
“對啊。說那綠裙子的美女是誰?膚如凝脂,人如美玉。不知是否已經有了男朋友?”
趙慕慈心頭一樂,剛想回答沒有,話到嘴邊才反應過來,于是問道:“你怎么說啊?”語氣已有幾分愉悅。
Frank:“我說你有了。”
趙慕慈一急:“我哪有啊?亂講。”
Frank輕笑起來,趙慕慈意識到自己突兀了,覺得尷尬又好笑,兩人笑作一團。
末了Frank又道:“那人,不行。”
趙慕慈:“哦?”
Frank:“他現任兩個女朋友正打得不可開交呢。你要覺得你有實力拿下冠軍,那就當我沒說。”
“我還是算了吧”,趙慕慈忙表明態度:“看客。我比較喜歡當看客。”
一時無話。趙慕慈第一次跟Frank跳舞,明知是正常的社交活動,但第一次挨這么近,自己一只手握在他手里,他一只手扶著自己的腰,面對這位日常再熟悉不過的同事,一時也有了一些不同的感覺。
忽然想到那日在辦公室注意到他拉領帶的細節,不由得往他脖子處看去。
Frank此刻穿戴整齊,領帶袖口系的整整齊齊。趙慕慈覺得他此刻給人的感覺很是不同,似乎很遠,又似乎很近。似是接納的,又似是拒絕的。
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念頭,竟然是以女人的視角在觀察Frank,又想到這人有正式婚約在身,一時有些窘,不由得垂下眼睛。
Frank之前跟趙慕慈講話,也沒覺得怎樣。此刻兩人沉默了下來,加上燈光昏暗,人的觸覺和注意力仿佛也增強了很多。
他感覺到握在他左手中的這只手格外柔軟滑膩,與趙慕慈平時給人的感覺很是不同,倒是有些意外。
而他右手觸及之處,手掌處是衣料的絲滑觸感,指尖處卻是裸露的皮膚,柔軟,冰涼,滑膩,像冰激凌一般。女人的身體。
美人在懷,不由得生出幾分愉悅。
趙慕慈在他眼里,一向是男人婆的形象,堅強,硬朗,刀槍不入,埋頭苦干,有時甚至有些彪悍,跟Julia一個路子。
方才趙慕慈一走進來他就看見了,一身綠裙襯的她膚白如玉,與以往很是不同;所以才留意到鄭志雄費心思接近她。
如今觸到了她的皮膚,更是清楚的意識到,面前是一位女性。
仔細想想,跟Julia倒也還是有些不同的。
正自心猿意馬間,聞見趙慕慈身上一絲香氣,烘著他的酒氣,一時心里有些松懈,手指不禁在趙慕慈腰間摩挲兩下。
趙慕慈也感覺到了握在她腰間的這只手,是她的同事Frank的手。這手溫暖,寬厚,帶著隱隱的力度。
正自體會間,忽然感覺到這手在她腰間摩挲,輕輕的,似帶著不經意一般,又似在玩味。
趙慕慈以為他抽風了,只裝不知,心里卻泛起一絲異樣的感覺。
趙慕慈也聞到他身上一種男子特有的氣息,待要細細辨別,卻又找不到蹤跡了。
這時Frank說聲失陪,放開她,往身后走去。
趙慕慈看到是一位較為年長的女性。兩人交談幾句,跳起舞來,趙慕慈也和別人跳了起來。
一時舞畢。不多時,眾人都去用餐。
八點左右,煙花表演開始了。人們上了頂樓,看著遠方的天空。漆黑的夜幕上,一朵朵造型各異的煙花次第綻放,引起一陣陣歡呼。
趙慕慈站在歡呼的人群中,一時贊嘆,一時又感到一絲憂郁。
煙花固然是很美的。同時也是令人惋惜的。最為璀璨綻放的時候,也是它生命到頭的時候。如同日本人待櫻花的心意,在最美的瞬間凋落,象征生命全力以赴的綻放和燃燒,有武士道的決絕和毫無保留。是以稱之為國花。
趙慕慈沒有那樣的決絕,只是覺得糾結和矛盾。又喜歡看煙花,又為它的毀滅而惋惜,這等心情,無處可說,是屬于女性的悱惻纏綿,只好自己排遣罷了。
酒會臨近尾聲,照樣拍了很多美美的照片,與外國人,與中國人,與男人,與女人,與長者,與同齡人,獨照,合照,集體照。精修后發送朋友圈,照例收獲一大波贊和恭維。
趙慕慈如同上癮一般,吸食著人們的贊賞和肯定,恭維和羨慕。
然而不經意間,她便觸及到了事件本身的一種虛幻性,如同觸及到了肥皂泡的邊緣一般。誠然,這場酒會本身規模宏大,檔次高端,往來皆是三教九流的名士,身處其中的自己也是與有榮焉;本次的IPO項目被新聞媒體大肆報道,一想到自己參與到這樣規模的項目中了,心中也會泛起一種高級和不凡的感覺。
然而,這畢竟是一個巨大的幻境而已。自己在這場酒會中,只是作為眾多中介機構中的一個機構的一個團隊的一個成員的身份存在著;在各種新聞報道中,自己所在的智誠律師事務所的名字偶爾會出現一下,至于自己,甚至Julia,都只是藏在律所后面辛勤工作的工蜂而已。
一直以為自己身處律師行業的頭部律所中,在頭部律所中也算得上是離合伙人只差一步的佼佼者,專業精準,能力出色,身材容貌也過得去,收入也還可以,內心很是有幾分睥睨眾人的驕傲的。
然而這一刻,意識到在所有的璀璨與輝煌中,自己只是那小小的一個點,一個幾乎忽略不見,甚至可以替代的點。
忍不住嘆息一聲,在這華麗的煙火中陷入了一種莫名的自憐和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