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南邕市。
已經來到這邊兩天的劇團，今晚是他們登臺的日子。
也是許夢阮第二次以旦角兒的身份登臺演出。
臺前的觀眾稀稀拉拉的，大概只坐滿了二分之一。
大部分都是二樓的座位被賣掉了。
一樓池座還有很多都是空著的。
許夢阮很快進入角色，“嬌鶯欲語，眼見春如許......”
他的身姿柔軟了許多，嗓音也細膩起來。
雖然不如女子那樣柔媚婉約，但卻反而唱出了杜麗娘內心底青春叛逆的個性。
與以往的演出感覺稍有不同，但卻讓人眼前一亮。
“夢回鶯囀，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這段游園一出，許夢阮周身的氣場似乎都變了。
聲音里彌漫著的那股穿透人心的哀傷，似乎傳染到了前臺觀眾的身上。
有人眼角有淚珠落下來。
伸手去擦，臉上卻帶著莫名其妙的神情。
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流淚。
游園驚夢唱罷，許夢阮退場下臺，坐在椅子上，神情呆愣。
“你沒事吧？”張芬跟著他一起下臺，看他的樣子有些擔心。
許夢阮沒有回答，像是沒有聽見。
整個人還沉浸在剛才杜麗娘那種因為求而不得的痛徹心扉當中。
張芬有點害怕他現在的樣子，不知道為什么。
見他不回答，顧不得他不喜歡別人碰他的奇怪習慣，伸手推了他一把。
許夢阮被這一推，差點摔倒在地。
這才驚醒過來。
卻沒看張芬，伸出雙手捂住臉龐，又揉了揉眼睛，這才坐好。
臺上夫人的戲很快結束，之后又是許夢阮上場。
之后到了柳夢梅。
柳夢梅是新進團的一個演員，就是不久前團長從其他地方挖過來的。
他喜歡曲雯雯，自然對搶了曲雯雯角色的許夢阮沒什么好感。
而且他是北方人，最看不得的就是許夢阮這樣陰郁娘娘腔的樣子。
雖然他自己也是唱戲的，但他自覺自己身上陽剛之氣甚重，就算唱戲也是錚錚漢子。
團長如果知道他這個想法，安排他去唱末行的老生，可能更合適。
二人在臺上時，飾演柳夢梅的男演員，演出時，視線總是只在杜麗娘臉上一掃而過。
這樣很容易就被觀眾看出來，他演的并不像是一個對待心愛之人的感覺。
可能是到了這種情愛的地方，觀眾比較感興趣。
原本打著哈欠昏昏欲睡的觀眾，現在有些也開始打起精神來看。
許夢阮沒有在意柳夢梅的別扭，只是專心演好自己的角色。
總要對得起買票的觀眾。
表演結束之后，鼓掌的聲音零零散散，甚至沒等演員們都出來謝幕。
觀眾已經走得差不多了。
連視線都沒有多在臺上流連。
“這唱戲唱的我直想睡覺，你說你干嘛非要來看這東西，又聽不懂，咿咿呀呀，唱的不知道是什么東西。”女子抱怨的聲音不大，但他們的座位正好是第一排。
這時候又在謝幕，演員們幾乎都聽到了。
有些人像是已經習慣并且麻木了。
而有些人臉上則帶著落寞。
“哎呀，別抱怨了，我也不知道這個這么不好看，還不是你說我沒時間陪你看演出，這買了票你又抱怨。”
“下回不買這個了，下次買話劇看怎么樣？”男子略帶討好的說。
“嗯，要好看一點的啊，別又像今天一樣，浪費時間。”女子勉強答應。
“那是當然，我肯定事先做好攻略。”
他們走了之后，陸陸續續又有一些類似的聲音傳入耳中。
演員卻還不能走。
他們謝幕還沒結束。
“小伙子，演的不錯，你師傅是侯老吧？”突然一個顫顫巍巍的聲音響起。
許夢阮垂眸看過去。
老人杵著拐杖，旁邊應該是他的兒子。
扶著他的胳膊，看起來年紀也不小了。
他頓了頓上前一步，微微彎腰，點了點頭。
許是因為化著妝，看不出身上的陰郁氣質了，反而感覺很乖巧。
“挺好的，小伙子，跟著侯老好好學，現在愿意學這個的，不多了啊！”老人說話語氣感嘆，似有些傷感。
“您認識師傅嗎？”許夢阮低聲問了一句。
他對老人家耐心明顯比身邊的其他人要多一些。
“何止是認識。”老人聲音很小的感慨一句。
“倒是沒想到他們老兩口這把年紀了還會新收徒弟。”
“好了，不說那些了，時間不早了，我得回去休息了，一把老骨頭，到點了就得睡覺，不然怕是第二天就要醒不過來了。”老人笑呵呵地說。
似乎已經看淡生死。
“年輕人，不要辜負你兩位老師的期望！”
說完老人拍了拍自己兒子的胳膊，轉身離開了。
許夢阮看著他離開的方向，輕聲“嗯”了一聲。
帶著鄭重與認真。
聲音被從打開的門竄進來的風吹散，承諾卻烙印在了心底。
這個時候，演員們基本都回了后臺，之后張芬好奇的跟在許夢阮身邊。
“剛才那個老爺子是誰啊？他怎么知道你師傅是侯老師的？”
許夢阮搖了搖頭，他也不清楚。
但能肯定的是，他們之前肯定很熟悉。
不然不會這么容易就認出來他是老師的徒弟。
“哦，不過他看起來年紀好像是跟侯老他們差不多，說不定是同行哦！”
兩人邊說著，就到了后臺。
后臺來了幾個西裝革履的人，團長正在跟他們應酬。
許夢阮走到化妝臺前，準備卸妝。
“那位就是今天的主角兒了吧，楊團不介意我們過去打個招呼吧？”為首的男子笑呵呵地說。
“你們這個女旦的個子倒是挺高的。”旁邊另外一位男子看了眼許夢阮說。
團長順著他的眼神看過去，眼神閃了閃，也沒解釋什么。
帶著人往許夢阮那邊過去。
“小許。”
“團長。”許夢阮轉過頭，看見是剛才那幾個人，起身往旁邊退了一步，叫道。
“這幾位是市里負責昆劇宣傳的領導，你打個招呼。”團長沒有過多的介紹。
那幾個人倒是挺會說話，連唱的人是男是女都沒分清，彩虹屁張口就來。
許夢阮垂著頭也不說話。
看差不多了，團長帶著人出去。
許夢阮暗自松了口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