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達在黑夜之中漫無目的的瞎跑,汗水黏在大腿的傷口上,每跑一步都伴隨著鉆心的劇痛。
身后傳來了狗叫聲,是沙迪娜的獵狗,一股來自記憶中的惡寒讓筋疲力竭的曼達瞬間清醒了過來。
他的腦海里浮現了原主被幾只惡犬同時撕咬的場面,他聽到了原主無助的哭聲,也聽到了沙迪娜興奮的笑聲。
曼達,魯格昂·克勞德賽男爵的私生子,一個不配擁有姓氏的賤種。
這個世界的規則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樣,在東方古國,貴族的私生子雖然不能擁有和嫡子一樣的地位,但至少能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而他卻活的跟個牲口一樣,在哥哥和姐姐的摧殘之下走過了十二年的生涯。
不能被他們抓住,否則連當牲口的機會都沒有了。
穿過了一片隸農的長屋,又穿過了一片麥田,經過了那座即將被拆毀的酒神廟,曼達一頭扎進了森林。
剛剛下過一場大雨,地上非常的泥濘,艱難跋涉了許久,曼達被一條橫生的樹根絆倒在了地上。
這一下摔得很慘,臉直接戳在了石頭上,頭暈腦脹的曼達差點昏死過去,好在他的門牙不慎咬中了舌頭,劇烈的疼痛和滿嘴的血腥味讓他清醒了過來。
狗叫聲越來越近,點點火把出現在了森林里,他們追上來了。
一刻也耽誤不得,曼達掙扎著爬了起來,踉踉蹌蹌的跑向了森林的盡頭。
森林之外是一座峽谷,峽谷之中籠罩著迷霧,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曼達想往前走,可又有些恐懼,原主的記憶中有一個聲音一直在提醒他:“不能去那里,永遠不能進入怨霾之谷。”
這個聲音來自于原主的母親,他的母親兩年前就死了,這應該是某段記憶的重現。
怨霾之谷,克勞德賽家族的禁地,也是男爵處刑之地。
做為一地領主,魯格昂·克勞德賽男爵制定了不少私刑,按照王國的律法,領主有權責罰領地的子民,但不能輕易剝奪他們的生命。
可男爵私下處死過不少領民,因為他的家族一直保留著神秘的處刑方式,就是把人送進怨霾之谷。
包括男爵本人在內,沒人知道這座山谷里面存在著什么,只知道進入山谷的人沒有一個能活著出來。
他們把“死囚”趕進山谷,駐守片刻然后離開,根本不擔心囚犯會逃走。
幾天之后,囚犯的尸骨會被擺放在山谷口,就像被啃食過一樣,干干凈凈,不留一點皮肉。
曼達還在山谷口徘徊,男爵帶著家丁已經追到了眼前,一大片火把照得曼達睜不開眼,讓他又想起了烙鐵帶給他的恐懼。
“你這個畜生!”男爵夫人阿提亞站在男爵身后,指著曼達罵道,“是我寬恕了你,是我讓你活到了今天,你對我的孩子做了些什么!”
“你個不知羞恥的瘋女人,怎么不問問你的孩子對我做了些什么?”曼達回罵了一句。
阿提亞咆哮道:“我要活剝了你的皮!”
“你倒是過來呀!”如果有個人質,曼達還能拖延一點時間。
男爵還算冷靜,他向前走了兩步,盯著曼達看了一會,輕聲道:“回來吧,我的孩子,一切都過去了,我不會責罰你,我知道這不是你的錯。”
多么溫馨的話語,曼達都快被感動哭了。
在記憶中,他的父親雖然有些冷漠,但至少沒有對這個可憐的孩子使用暴力。
就這樣跟著父親回家,當做一切都沒發生過,對于一個十二歲的少年來說,是多么完美的結局。
可惜,在男爵面前的不是一個無知的少年,十二歲的軀體里裝著一個來自侏羅紀的瘋子。
沒有暴力,可也同樣沒有過任何庇護,對于曼達所有遭遇,男爵始終視若不見,直到這個可憐的男孩被折磨致死。
再看看眼前這一大片火把,為了追捕一個孩子,男爵竟然出動了四十多個家丁,他和那群惡魔沒有太多分別,只是他的手上沒有沾血而已。
對于惡魔不能抱有任何幻想,能對付惡魔的只有瘋子。可現在惡魔的數量太多,瘋子只能暫退一步。
曼達回頭看了看峽谷,悄悄地向后挪動腳步,魯格昂高聲道:“別做傻事,你已經無路可退了,進了峽谷就等于進了地獄!”
“你挺聰明的!后退就是地獄!”曼達突然笑了。
男爵驚訝的看著曼達,這個怯懦的蠢小子怎么敢這么跟自己說話?他甚至從來沒有正視自己的勇氣。
“趕緊回來,趁我還有最后一份耐心,你還有機會活下去!”男爵咬牙道,“不信的話,你可以后退一步試試!”
“我不會后退,一步也不會!”曼達同樣咬緊了牙齒,雙眼一直注視著男爵。
男爵一怔,把手按在了劍柄上,他打過仗,這是困獸之斗的表現,曼達隨時有可能沖過來。
身邊的家丁舉起了棍棒、鋤頭和各式兵器。
曼達見狀一臉鄙夷的笑道:“后退是不可能的,我決定,挺胸抬頭走進去!”
曼達驀然轉身,一路飛奔進了峽谷,男爵當場愣住了,周圍人面面相覷,終究沒有追上去的勇氣。
“他瘋了,一定是瘋了。”男爵無奈的搖著頭。
“就跟他母親一樣,他是個不知羞恥的賤種!等看見他的尸體,我要把他每一根骨頭都敲碎!”夫人叫罵不止,卻不敢向前多走一步。
走進山谷之中,仿佛走進了另一個世界,男爵夫人的叫罵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呼嘯的風聲和詭異的鳥鳴。
曼達在泥沙和碎石中跋涉許久,確系沒人追過來,他坐在了地上,背靠著一塊青石,開始大口的喘息。
他從地上找到一塊石頭,用中文在地上寫下了四行字。
有利因素:還活著。
不利因素:不知道還能過多久。
長期目標:活下去。
當前目標:離開這座山谷。
把重要的事情記下來,是他的習慣,哪怕在侏羅紀也是如此,這樣他才知道自己到底該做什么。
濃霧四下繚繞,周圍的能見度不超過三米,身在峽谷之中,曼達對峽谷仍然一無所知。
這里到底有吃人的野獸?還是有喝血的厲鬼?又或者這里住著克勞德賽家族的陰脈,專門替他們干一些臟活?
或許這里什么都沒有,只不過因為這地方太容易迷路,人困在里面出不來,最終因饑餓而死。
想到饑餓,曼達一整天都被關在倉庫里遭受酷刑,一口東西都沒吃過。
比饑餓更要命的是干渴,喉嚨已經起了火,嘴里就像吞了苦鹽一樣,又咸又黏,感覺口水比血水還要濃稠。
曼達伸出一根手指,指著一塊石頭,口中默念道;“變成一碗水,變成一碗水…”
念了九九八十一次,石頭還是那塊石頭。
無所不能的金手指,之前還能切斷綁繩,為什么現在不靈了?是不是用錯了方法?
“變成金子。”
“變成一只烤雞。”
“變成一碗米飯。”
“變成什么都好,只要不是石頭就行…”
他對著石頭試了幾十次,中間還啃過兩口,吃了一嘴泥,不慎崩斷了一顆牙,除此之外再無收獲。
“斷就斷了吧,反正也被打松了。”
丟了石頭,曼達隨手折斷了一顆野草,同樣試了幾十次,曼達確定自己的金手指沒有變化的能力。
鬼差不是答應給自己所有的金手指嗎?為什么連最基本的功能都不能實現?難道說,這里有什么誤會?
想想之前斷掉的綁繩,曼達決定做一次試驗,把野草放進了食指和中指之間,學著剪刀的樣子,集中精神,用力一夾,野草立刻斷成了兩截。
誤會,天大的誤會。
曼達試了幾次,能切塊,能切條,也能切片,野草被剪碎了一地,充分驗證了金手指的功能。
能變成鋒利金屬的手指,這就是鬼差對金手指的理解。
所有的金手指又是什么意思?
曼達又找了一顆野草試了試,每個指縫都有同樣的功能,左右雙手都鋒利無比。
這算什么?金剛狼還是剪刀手?
十個手指一根都沒放過,今后還能洗臉么?還能撓癢癢么?摳耳朵和挖鼻屎這些重要的事情該如何解決?五指姑娘也親近不得了么?人生還有幸福可言么?
不該那么貪心,不該和鬼差瞎扯淡,就該把話說清楚,小說中有無數金手指,哪個不比這個強!
正在懊惱當中,一陣水聲突然傳到了耳畔。
有水!沒錯,的確是水!
曼達激動的爬了起來,瞬間把金手指忘在了腦后,循著水聲一路跑了過去。
曼達的耳朵很靈,沒跑多遠就找到了水源,那是從山上流淌下來的一條小溪,在山谷的低洼處匯集成了一個水潭。
曼達想都沒想,一頭扎進了水潭里,在吸吮之間,甘甜的清流從腳趾一直灌注到了發絲。
復活了,這回徹底復活了,只要能再找到點吃的…
曼達一怔,身后好像有聲音,是四肢劃過野草的聲音。
個頭不大,但很靈活,應該是豹子之類的野獸。
趁著獵物喝水的時候出來偷襲,這個賤招從侏羅紀就是食肉動物的最愛。
曼達不慌不忙,繼續喝著水。
借著喝水的機會引誘小型食肉恐龍上鉤,這一招,曼達也試過無數次。
對方看準時機,一躍而起,撲向了曼達。
曼達向左邊一閃身,看著對方撲進了水里,隨后補上了一腳,對方結結實實摔進了水潭。
不是豹子,個頭比想象的要小,好像是只沒毛的猴子。
曼達沒有多想,上去接連踢了幾腳,對方試圖反抗,可在濕滑的水潭里始終站不穩身子,在接連遭受重擊后,仰面躺在砂石當中,失去了抵抗能力。
曼達一腳踩中了對方的胸口,借著月光看清了對方的樣子。
除了頭上幾根稀疏的發絲,幾乎通體無毛,小腦袋,細脖子,一雙和雞蛋差不多大的眼睛,灰白色的皮膚,瘦削的身體,細長的四肢,這幅尊容好像在哪見過。
“史麥戈?咕嚕?”想起來了,在前前世一部經典電影里,有一個角色和他非常相似,只是他的身上穿了一件還算干凈的短袍。
“我不叫史麥戈!我叫昆塔!”
這怪物居然還能說話!
曼達一笑,打了個招呼道:“你好啊,昆塔。”
“放開我,你這該死的臭蟲!”昆塔的脾氣不是太好,他用力的抬起頭,想咬曼達的腿,可因為角度的關系,他那兩排鋸齒狀的牙齒怎么也夠不到。
“快點放開我!你這愚蠢的渣滓!我以提豐的名義起誓,我會吃光你的血肉,還會吃光你的靈魂!”
提豐是誰?好像在哪里聽過。
這個問題并不重要,曼達俯下身子,微笑的看著昆塔道:“你有吃的么?”
昆塔一愣,眨著雞蛋大小的眼睛詫道:“什,什么吃的?”
“什么吃的都好,食物,我需要食物。”
“我,我有,我當然有,只是不在我身上,在我家里有很多吃的,”昆塔繼續眨著眼睛,“放開我,我會給你吃的,我絕不騙你!我以提豐的名義起誓!”
他應該沒撒謊,至少前半句是真的,他的衣服非常貼身,根本沒有能藏食物的地方。
“你讓我很為難。”曼達嘆了口氣。
“沒什么可為難的,”昆塔咧嘴笑道,“放了我,我給你吃的,還能帶你離開峽谷。”
“這不是重點,”曼達搖搖頭,隨即從腳邊拿起了一塊大石頭,“重點是你身上沒有多少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