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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社稷丘墟,蒼生涂炭

  朱允熥看著寧采臣下去,沒有太過在意諸葛臥龍的事。事有輕重緩急,現在這個階段,不太需要這種做文史學問的人,他要是理工科高人,朱允熥絕對禮賢下士,姿態擺得低低的去求他。

  再說,他又不是什么思想理論大家,如老子、孔子,提出了多么偉大的文化精神,如老馬,搞出一套主義出來,就是一個不得志的普通文人而已。

  不過,他在民間聲望很高,很多人都拜讀過他的作品,還是得把他收到麾下,做為一面旗子。

  朱允熥正想著事,夏冰進來道:“殿下,易大人到了。”

  易大人自然就是東宮太子洗馬易朝臣,相隔太遠,通訊交流也不方便,來個人好好商議一下,他也需要了解京城的具體情況。

  朱允熥大喜,道:“快讓他過來。”

  手下盡是一群武夫,扁人倒是可以,想要做點其他事,還是得這些心眼多如蜂巢,滿肚子壞水的文臣才可以。

  真要動武,他自己就可以上,他真正需要的是像覆雨翻云世界里,虛若無、三楊這樣的人手。

  比如說,燕赤霞心懷正義,有的事就得避著他,陸仁倒是葷素不忌,但他做事太糙了,一看就不是正面人物,平白影響了太子的形象。

  就像現在,諸葛臥龍的事情,陸仁、燕赤霞都干不了,就可以交給易朝臣去處理,太子洗馬品級雖然不高,只有五品,但太子秘書的這個身份可就太值錢了。

  夏冰撇撇嘴,老娘這么辛苦,干得都是男人的活,滅黑山老妖,立了那么大的功,也沒見你給過幾次好臉色,到了京城就辭職不干了!

  易朝臣進來拜見:“朝臣見過殿下!”

  朱允熥哈哈大笑,一把扶起他,道:“免了,來坐下,先喝點茶!”

  “夏總旗,讓侍女泡茶!”

  被朱允熥如此親切的接見,易朝臣也很高興,被人重視的感覺油然而生。

  皖省的事情已經進入收尾階段,畢竟是龍興之地,太子一系拿下了布政使和都指揮使,布政使已經火速上任,主持政務,都指揮使李定國也在趕來赴任的路上。

  其他同知、通判、知府這些,官員太多,就憑各方本事了。

  朝堂上也是換了一波人,可惜的是,準備還是不夠充分,自己人也不夠多,沒怎么牽連上國師一系,不能不說是一個遺憾。

  兩人坐下,朱允熥問道:“現在京城怎么樣?”

  “比以往好了太多,但國師一系勢力太大,我們還是不能完全占據上風。”易朝臣道:

  “內閣七人,我們只有兩人,還不是首輔;國師一系獨占三人,司禮監秉筆太監也是他們的人。”

  “內廷三十余人,為其左右擁護,外廷文臣吏部尚書在內、武臣錦衣衛都指揮使,東廠廠公都是他們的人,六部至四方總督、巡撫,遍地死黨,總體來說還是不容樂觀。”

  不知道他怎么取得了皇帝的信任,然后就一飛沖天,皇帝不怎么管事,任由著他們斗,搞得現在皇帝都沒他實際勢力大!

  文武大臣都有,御史言官不缺,手里還有錦衣衛、東廠這樣的暴力機構,在京城,真算得上是一手遮天。

  搞定了黑山老妖,現在擋在前面的就是普度慈航了,他比黑山老妖還難對付。不是說他法力高深,而是他附身為人,一般人難以識破,而且掌握的勢力更大。

  朱允熥倒希望他像黑山老妖那樣,跳出來硬剛,可惜普渡慈航不一定有這么傻。

  現在黑山老妖被干掉,他知道自己單挑很可能干不過朱允熥,肯定會更加小心,不會給朱允熥有斬首的機會。

  國師這個職位,或者稱號,都不是他為所欲為的底氣,手下的勢力才是。

  國師的權力有大有小,比如申公豹是商紂的國師,神秀和尚還是大唐的國師呢!

  可神秀有什么權力?

  丘處機同樣是國師,王莽也封過劉歆做國師,劉歆就是為王莽的大業提供理論依據,實際也沒什么大的權力。

  神秀、丘處機、劉歆這些人,只不過享受了國師的名譽地位和福利待遇而已。

  再說,國師也不是那么好當的,要多才多藝,知識要懂得,書籍要寫得,理論要說得,所以說普渡慈航自身的實力也是過硬的。

  這就是一個加強版的魏忠賢,現在還剛不過他,得等到自己當了皇帝,才好慢慢收拾他!

  朱允熥想了想,道:“我們安排進錦衣衛的龐勇,現在怎么樣了?”

  龐勇武功高,又帶過兵,當初安排他進錦衣衛,就是想讓他能把錦衣衛拉過一批來。

  錦衣衛相當于暴力反貪局,東廠就是暴力中紀委,東廠都是太監當權,插不進人手,錦衣衛怎么也要插進去。

  易朝臣道:“他武功高強,斬妖除魔立下不少功,在錦衣衛里有著青龍的外號,我們雖有鎮撫使和指揮同知各一人,但都指揮是普渡慈航的人,賞賜不少,想要晉升卻不是那么容易,至今也還是千戶一職。”

  “不過他為人豪爽義氣,在錦衣衛的底層聲望很高,也不是一無所獲。”

  龐勇不陷入兒女情長,能力還是很快就展現出來了,到時他肯定能拉攏一批人,不會讓錦衣衛完全落在普渡慈航手里,陸仁在這方面就差了不少。

  朱允熥沉吟了一下,道:“錦衣衛繼續滲透,但現在普渡慈航勢大,東廠壓制住了錦衣衛,我們還得像個辦法,制衡一下東廠。”

  易朝臣想了想,道:“不如我們在錦衣衛和內侍中選點人手,重新恢復西廠?”

  朱允熥道:“我現在還不是皇帝,不說下不了這個命令,就算恢復了西廠,權力也不一定會落在我們手上,反而容易為他人做嫁衣。”

  他思考著,道:“不過你這個想法不錯,但先不能打出旗號,得暗中秘密進行,宮中的宦官也不都是普渡慈航的人,這些人我們可以拉攏。”

  “江都城的王生不錯,把他調過來主持這件事,過渡一下。”

  易朝臣點頭,他也了解過王生,是自己人,帶過兵,打過仗,也行。不用駁朱允熥的提議,

  他道:“可以,不過西廠原先是內廷,以后正式恢復西廠建制后,他還是得卸任。”

  除非他愿意做太監!

  朱允熥道:“西廠只是短時間的權宜之舉,他的風評一直不好,搬倒普渡慈航后,還是要裁撤的。朝廷的官員本就臃腫,不適宜再增加了。”

  搞了反貪局,中紀委,難道還要搞廉政公署?

  易朝臣暗自松了口氣,剛才他只是作為謀臣提了建議,但實際上他也不愿意再多出一個西廠來,錦衣衛、東廠,本就壓得他們這些官員難以直腰,再多一個西廠,還怎么活?

  他換了個話題,道:“兵部尚書傅天仇,巡視地方都司,發現不少弊端,結果反而被人誣告,直接再地方被收押,現在正壓返回京受審,我們要不要做點什么?”

  傅天仇不屬于任何一系,他是堅定的皇黨,他這個兵部尚書,本就是各方妥協的結果,掛個名頭而已,實際權力也沒有。

  但他又倔得很,明知自己身份尷尬,眼里還是揉不得沙子,結果倒好,剛好查到普度慈航一系身上,自身難保了。

  朱允熥嘆道:“朝廷被普度慈航一番禍害,忠貞義士已經不多了,傅天仇雖然能力差點,但心持正義,還是要救。”

  “這件事我也知道,不日就要路過這里,我在這里,也是想要見一見他,路上護持一下,不要被人在途中暗殺了。”

  傅天仇既然發現了問題,先救下來,他雖然沒什么實權,但畢竟頂了一個二品兵部尚書的頭銜,以后對付普渡慈航的時候,也多一個上奏彈劾的人。

  既然朱允熥這么說了,易朝臣就知道回去該怎么辦了,最少都要保著他不死,只要不死,丟官就丟冠,以后在起復就是。

  慈航普度一系勢大,他所在的皇黨,還是要盡力爭取。

  兩人又對京城以及各地的態勢做了一番詳談,心中都安心不少。

  易朝臣最后道:“我們從宮中得到的消息,皇上的身體越來越差,殿下還是早點回京為好。”

  代天巡視各地,隨著局勢的變化,已經不重要了,沒有人能拿這個攻擊朱允熥,那些朝臣也怕朱允熥再這么巡下去,巡到哪里,哪里就是一場大地震,他們小心肝受不了。

  而且朱允熥做的事,都是鐵證,想翻案都做不到,他又喜歡牽連,沒問題都要給你找出問題來,那些朝臣有幾個屁股底下是干凈的,稍不注意,就會被朱允熥順勢一擼到底!

  他一個人在外面浪,手持尚方寶劍,沒人治得了他,還是回京的好,多少能制衡一下。

  朱允熥道:“等都指揮使過來,我就回去。”

  “對了,”朱允熥道,“諸葛臥龍你知道吧?”

  易朝臣略一思索,道:“那個號稱通天博學士,受牽連被判終身監禁的倒霉鬼?”

  果然,這些正統科班出身的官員,都不太在意諸葛臥龍。

  朱允熥道:“正是,他現就在郭北縣監獄,你去見一見他吧。畢竟他聲望頗高,傳出去對朝廷影響不好。”

  易朝臣皺眉,道:“不是已經平反翻案了嗎,怎么還呆在監獄不出去?”

  “這我就不知道了,”朱允熥道,“可能還是有點心懷怨憤吧。”

  “好,我這就去見他!”

  易朝臣雷厲風行,告別朱允熥,讓人直接帶他去監獄找諸葛臥龍。

  如果把諸葛臥龍拉進太子陣營,能收獲一大片民心。

  監獄里面,環境自然不會很好,但他既然是帶著目的來,還是能夠忍受。

  獄卒停下腳步,恭聲道:“大人,前面那個就是諸葛臥龍了!那個和他說話的是殿下的護衛小旗,寧采臣。”

  易朝臣順勢望去,就看近諸葛臥龍的囚房,里面一個年輕人正在和他說話。

  諸葛臥龍語氣不知是嘲諷還是嘆息,道:“寫游記,說我泄露國家機密。寫歷史,就說我借古諷今。注解兵法,又說我策動謀反。寫神怪故事吧,又說我導人迷信。”

  “最后改寫名人傳記,嘿嘿,結果這個名人失事,被定為亂黨,我跟他一塊被判個終生監禁。”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他訴說著自己受到的種種不公,對當權者昏庸無能,腐朽墮落,充滿了鄙視。

  “出去,為什么要出去?外面世道混亂,還不如呆在監獄里清凈舒心,沒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爾虞我詐。”

  寧采臣道:“諸葛前輩,我跟著太子殿下做事,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太子心懷寬廣,有掃清寰宇,還天下太平的偉大志向,他是這么想的,也是這么做的。”

  “現在已經不同以往了,你為何還不愿意出去?”

  他跟著朱允熥不短時間了,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懵懂不知世故的年輕小白。

  “這次黑山老妖的事件,無數的貪官污吏,魑魅魍魎被滌蕩,就是一個明證啊!”

  諸葛臥龍哈哈笑道:“小伙子,你還年輕,不懂。這些不過都是他們互相爭權奪利罷了,哪里是真正為了百姓?”

  “廟堂之上,朽木為官,殿陛之間,禽獸食祿;狼心狗行之輩,滾滾當道,奴顏婢膝之徒,紛紛秉政。以致社稷丘墟,蒼生涂炭。”

  “他改變得了這個局面嗎?你信不信,只要他當了皇帝,過不了多久,世間又會重復這樣的事情,遲早都是要敗亡,何必做螳臂當車之舉?”

  寧采臣如今不好忽悠了,他就是不問那該怎么辦?如果你來做,會不會有更好的辦法來解決這些問題?

  反而說道:“做人怎能如此悲觀?我們既然知道有這些惡果,當然要努力去改變,怎么還會是同樣的結局?”

  “就像我們生而為人,遲早都是要步入死亡,那我們是不是也同樣什么都不用去做,等死就好?”

  易朝臣暗自點頭,趕在諸葛臥龍說話前走出來,搶先說道:

  “有的人就是這樣,他老是盯著別人家的垃圾堆,危言聳聽,說這不好,那不好,卻不知道垃圾是可以處理的。”

  “而且他永遠看不到,遠方的綠水青山,秀麗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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