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死?”
“不怕。”
牛進達俯低了身形,看著這個倔強得與自己一般的兒子,低沉的嗓音,猶如刀鋒在磨礪。
“一擊。贏了,我不攔你。”
牛韋陀猛然扭頭,看過去,卻只看到了牛進達拔轉馬頭,提槊策馬,奔下高丘的魁梧身影。
一如自己當年,守在家中,看著父親出征的背影,亦是如此。
“爹!”牛韋陀大聲地吼了一聲,只看到那魁梧的身影,和高高舉起的馬槊。
“八斤,牽我的馬來,拿我的槊來!”
牛韋陀咬著牙,緩緩地站身了身軀,看著父親的背影厲喝出聲。
寒風依舊凜冽,天地間,一片灑漫的斑駁的黃。
唯有不遠處的一條蜿蜒小河,倒映著天際那籠罩的陰云。
仿佛如同包裹著秋意的一條綬帶,點綴在天地間。
“程叔,我們要不要過去?”尉遲寶琳頗有些蠢蠢欲動地伸長脖子。
程咬金呵呵一樂,撫著鋼針一樣的濃須搖了搖頭。
“我們就在這里,由著他們父子,分勝負也好,不分勝負也罷,那都是他們父子的事。”
下了高丘,馳出百余步,便是一片比鄰小河的空曠平地。
父子二人,就這么一前一后的馳到了這片平地,緊握著手中的馬槊,看向了彼此。
此刻,大唐貞觀八年的第一場初雪,卻意外地在此刻開始紛紛揚揚,酒落而下。
令天地之間,更顯肅殺…
隨著牛進達厲喝一聲,縱馬馳前,牛韋陀亦同樣大吼,疾馳這中,已然去掉了槊尖的馬槊開始平舉。
父子二人就這么風馳電騁地面對面而去,電光火石之間。
立身于高丘之上,作為大唐頂級用槊高手的尉遲恭輕咦一聲:
“這小子,傷了那么些年,本事倒沒拉下。”
“看來這小子的確跟我家娃娃說的那般,閉門閉戶不出,卻在府里悄悄打熬筋骨。”
程咬金深以為然地頷首附合。“這本事,倒是沒拉下多少。”
話音未落,就聽到槊桿撞擊的聲音響,牛進達狂吼一聲,生生搶前,拿住了牛韋陀擊向大腿的槊桿。
就在交馬錯鞍的那一瞬,直接拿肩膀一撞,將那奮力意欲奪回槊桿的牛韋陀撞翻在馬背上。
兩根槊桿,皆落于地,兩馬背道而馳出十數步,這才停下。
牛韋陀滿臉沮喪之色,呆呆地坐在馬背上,仿佛整個人都失去了力氣與生氣一般。
牛進達吐了口濁氣,緩緩地馳馬近前。
看著這個魁梧結實,體格不亞于已的牛韋陀,抿了抿嘴,澀聲道。
“當年,讓你,希望你多有信心。”
“今天,不讓你,讓你知道,我是你老子。”
牛韋陀抬起了頭來,緊緊地抿著嘴唇,還是那樣的倔強。
牛進達深深地看了牛韋陀一眼,深吸了一口氣扭開了頭,拔轉了馬頭。
“滾吧,三年之內混不出個人樣,就給老子滾回來。”
“爹和娘,還等著你給我們養老送終,別死就成。”
“爹!”牛韋陀滿臉盡是錯愕,還有難以置信。
牛進達那魁梧雄壯的身影此刻卻微微一顫,聲音有些發顫地低吼起來。
“再喊就給老子滾回家!”
然后,繼續策馬前行,沿著那宛若藍色綢帶的小河向東漸行。
牛韋陀早已淚流滿面,滾鞍下馬,連跑幾步,最終,跪伏于滿是枯草的地面,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咬著牙,嘴皮都破了猶自不覺,雙手死死緊握成拳。
爹,等著,孩兒一定能混出個樣來,一定給你和娘養老送終。
高丘之上一幫老少,看著眼前這一幕,份外的唏噓。
“娘的…今天這風沙怎么這么大,害得老子都差點迷了眼…”
程咬金吸了吸發紅的鼻子,一拔馬頭,就朝著那策馬東行,越來越快的牛進達攆了過去。
“我先去攆老牛…”
“走吧,咱們也一塊去,你們這幫小子,送完了牛韋陀,就趕緊回去。”
幾位長輩也懶得理會自家的娃,反正丟不了。反倒是叮囑了幾句,讓他們好好的送送韋陀賢侄。
一干大唐名將策馬揚鞭,重蹄蹬踏翻滾,蹄聲隆隆,裹挾碰上寒風而去…
程處弼也吸了吸發紅的鼻子,剛剛那一幕,看得人心寡寡的,賊難受。
最終,牛韋陀又回到了高丘之上,一言不發,那雙發紅的眼睛,看得讓人很是無奈。
不遠處,亦有一群人也在相送友人,擺著酒宴,開始嘰嘰歪歪。
一看那幫子搖頭晃腦,一副吟詩作對的架勢,不用問,肯定是一幫文人在送別友人。
而天際,一只孤雁正在振翅而飛,時不時地凄鳴一聲,仿佛是在尋找著失蹤的同伴。
雪,依舊在下,這樣的景致,或許是最適合送別友人,卻倍顯悲涼凄惶…
“諸位弟兄,老牛謝過諸位弟兄今日相送,老牛別的不求,只希望待老牛走后。”
“若是諸位弟兄,能夠有閑暇之時,往我家走動走動…若是牛某人何不測…”
“夠了!”程處弼整個人當場心態炸裂。
大步走到了牛韋陀跟前,一把用力,生生將這位體格不遜色于自己的牛哥給提了起來。
“若是你自己對自己都沒有信心,那還去什么西北。
直接回家老老實實聽你爹的話,給他們二老養老送終。”
“也比你這樣意志消沉的前往西北去送死要強。”
“小弟我給你制作義肢,為了是讓你擁有完成你畢生夢想的機會,而不是讓你在這里擺著這么副鬼樣子。”
看到程老三勃然大怒,唾沫星子橫飛地揪著牛韋陀的衣襟痛斥不已。
李思文覺得有些不忍心,正欲邁步朝前去相勸,卻被尉遲寶琳伸手攔住,沖他微微搖頭。
“別去,就該讓程老三罵他一頓。這老牛若是振作不起來。上了沙場,那就是找死的路數。”
李恪亦深以為然地微微頷首,雖然他沒走上過戰場,卻也覺得牛哥這樣的心態不對頭。
“放開我。”牛韋陀的目光有些躲閃,此刻他心亂如麻,不甘留下,可是走又糾結。
父親那蕭瑟的背影,還有母親那哭紅的眼睛,一直在他的腦海中反復回放。
“一句話,你若現在留下,后悔還來得及。”程處弼悻悻地送開了手,喘著粗氣怒道。
“不,我不能,我也不愿現在回去。”
“那就給我打起精神來,你去西北邊塞,是為了完成你畢生的夢想,去沙場之上縱馬橫刀,建功立業。”
“不是讓你這副沮喪樣,竄到西北去心灰意冷的送死。”
“別說了…”牛韋陀垂著腦袋,喃喃半天,只干澀地冒出了三個字。
“你是不是想要功成名就,然后回家?行,我特娘的現在就讓你功成名就。”
程處弼呵呵一樂。再一次揪住了牛韋陀的衣襟大聲厲喝。
“聽著,千里黃云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莫愁前路無知已,天下誰人不識君。”
“都聽到了沒有,這首詩的名字就叫《送兄長牛韋陀西出長安》。”
“相信我,不出一個月,滿長安都知道這首詩,
你牛韋陀的大名,會跟這首詩作一起流芳百世。”
“你雖然功未成,但名已就,你的夢想我替你實現了,趕緊回家去。
你牛韋陀若再為了名聲竄去西北送死,關我老程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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