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帝王心術,無外乎‘平衡’二字。”
“朝中有兩黨、四家,兼一干地方官吏各自成團,人心有私,盡皆結黨專營,此乃無可避免之事。”
書房簡陋,燭火搖曳,場中有數人端坐,正中一人赫然是當朝皇帝。
另有三人,一僧、一道,一儒生。
此時開口說話的,就是這位來自京畿道的大儒黃培生,字明德,其人學術名傳天下。
“陛下雖天生口疾,卻有玲瓏之心,上可觀天道運轉,下可查百官眾生。”
“十年前。”
“先皇想鎮壓世家、豪門、名門大派,此舉若成,自可延續朝廷壽數。”
“奈何,過剛則易折,一味打壓,反而會造成各方勢力的反抗,不為智者所取。”
雖然儒生點評起先皇來毫不客氣,但現今皇帝卻是緩緩點頭,若有所思。
當下他舉筆沾墨,在面前宣紙上寫下一行大字。
“先生以為,十年前之變,毀了朝廷命脈,這才有亂世將起之局?”
“不然。”
儒生搖頭,道:“十年前,天下數道遇災,千萬人流離失所,亂匪冒頭,大亂將至。”
“那時候,我記得朝廷一年稅銀的三分之一,幾乎都用在了賑災上面。”
“延法大師,是否?”
“阿彌陀佛。”
延法乃京城寶龍寺的主持,本身也出自皇族李家,佛法高深,經常出沒于宮闈。
他聞言點頭,道:“當年大梁一年稅收三千萬兩白銀,賑災需用去八百萬兩!”
皇帝雙眼一縮。
這個數字、比例,可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靖王那時出手,在短短一年之內,就吸引了全天下的注意力,并多得稅銀一千萬兩。”
儒生捋須輕笑,繼續道:“而且,各路匪軍如無根之萍,不攻自破。”
“此為延命之法,不能說為錯!”
皇帝點頭,再次下筆,寫下文字:“那先生以為,當如何是好?”
“過剛易折,過柔則懦弱,當恩威并濟,方是王道。”
儒生面色一肅,道:“當年靖王行事太過霸道,先皇最后的應變卻是絕妙。”
“借鎮武司之手,打壓朝中不服,最后再借助靖王人頭,收攏各方勢力,穩固權勢。”
“須知,現今朝著的四大家族,有兩家都是先皇那個時候提拔上來的,對陛下也是忠心耿耿。”
“九門步軍、京城統領,也都是在那個時候,換上了陛下的身邊人。”
“而天下武技,盡歸鎮武司,我們大梁的軍部自也能分一杯羹,如此兵強馬壯,可堪一戰。”
皇帝嘴角含笑,輕輕點頭。
不過,略做沉思之后,他又是皺起眉頭,再次提筆寫下一行大字。
“既已明白‘平衡’之術,先皇手段也挽天傾,為何亂世依舊還會來?”
“這…”
大儒面色微變,同樣是搖頭不解。
“陛下。”
一旁的道人適時開口:“天人化生,甲子輪回,天地之間豈有長久不敗之理?”
“歷朝歷代,皆想延續壽數,但人有天命極限,朝廷同樣也有。”
“長生久視,此乃逆天而為!”
“若是陛下體悟天心,順應大道,大梁壽數也需還能再延一兩個甲子。”
“若不能…”
“亂世終究還是會來的!”
“阿彌陀佛。”
延法雙手合十,默誦佛號。
儒生也是輕輕嘆氣,面露悲戚之意,似乎對此同樣無能為力。
皇帝眼神變換,最終無奈擲筆。
儒生見場中氣氛變換,當即開口:“現今與當年情況相仿,但總體而言,還要好上一些。”
“天下諸道,只有一處荒年,朝中局勢也算穩妥,雖有妨礙大體可控。”
“此即鎮武司重開,自會引得江湖勢力、朝中百官矚目,陛下恰能穩固皇權。”
“為后世子孫延續大梁壽數。”
“嗯。”
皇帝點頭,下筆問道:“鎮武侯年紀輕輕,不知能否做成此事?”
“此子不容小覷!”
儒生面色肅然,道:“鎮武侯隱匿二十年,一遭起勢,所作所為似乎都有謀劃。”
“而且能壓服東廠,重掌權柄,以后必不亞其父!”
“唔…”
皇帝眼神閃動,若有所思。
鎮武司。
后院有專門接待貴客之處。
此時,就有人不請自來,出現在郭凡面前。
“曹公公?”
來人竟是宦官之中的第一號人物,司禮監掌印大太監,曹淳。
現西廠廠公!
西廠原身為錦衣衛,其后因先皇不滿東廠、錦衣衛的做事拖沓,遂撤錦衣衛設西廠。
此舉,可謂把利用宦官的手段施展的登峰造極,甚至曾組成過一支全部是宦官的萬人武裝隊伍。
直至鎮武司出行,兩廠禁聲。
但時至今日,西廠依舊壓在東廠上面,牢牢把控內宮絕大部分的權力。
而且…
他還是一位先天高手!
曹公公在一側坐下,拱手施禮:“侯爺,咱家不請自來,還望恕罪。”
“曹公公客氣了。”
郭凡放下手中書冊,直視對方:“不過,在下也確實沒有想到。”
“曹公公竟會親自登門拜訪!”
說話間,他單手輕撫茶壺,壺水瞬間沸騰,并激射一道茶水落入對方身側茶盅。
“侯爺客氣了。”
曹公公咧嘴一笑,卻是屈指一彈,把茶盅送了回來。
“只不過,咱家打小不喜茶水,就借花獻佛,送于侯爺細品如何?”
“曹公公客氣了。”
郭凡眼神微動,單手輕撫,無形之力落在茶盅之上,緩緩推出去。
“有些事,試一試總是好的,若不然少了一種滋味,人生豈不有憾?”
他暗運內力,再次把茶盅送走。
“不然。”
曹公公搖頭,臉帶感慨:“咱家身上,早就比常人少了一樣樂趣。”
“再少一樣,也是無妨。”
“況且。”
他低頭輕笑,道:“佛門有言,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外物雜念,能少一樣是一樣!”
他身不動,手不抬,茶盅自行在他面前止住,并緩緩朝郭凡飄去。
茶盅精致、小巧,此時落來,卻如山岳將傾,讓郭凡身軀一緊。
他識海勾勒,神象浮現,瞬間掃清不適,同時舉臂緩緩迎去。
與對方舉重若輕相比,他的表情則要凝重許多。
“曹公公既然通曉佛法,應該也聽說過,菩提本無樹,靈境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既然有就是無,又何必執著。”
全力運轉的金剛不壞神功,讓他周身金光堪然,其力卻深邃如海。
一托,茶盅再次返回。
“侯爺所言不假。”
曹公公點頭,雙眼閃爍幽光,身軀虛空輕震,好似某物突然卷住茶盅,并飛速消磨其上的力道。
“只可惜,那是天生慧根之人方可,普通僧人,無不以森嚴戒律穩守心境,以免被外魔所侵。”
“咱家天資魯鈍、悟性不足,唯有瑾聽圣人之言,一步也不敢踏錯!”
“曹公公過謙了。”
郭凡輕拍桌案,心中刀意勃發,一股肅殺、陰冷之意猛撲而來。
“天下習武之人多不勝數,成就先天者幾人?”
“曹公公能為先天,已是出類拔萃、天資絕頂之人,豈能算是魯笨?”
“不然。”
兩人雙目凝然,茶盅則定于虛空,來回顫抖。
“咱家能有今日,全賴內宮珍寶足夠,資源不愁,再加上一點運氣而已。”
“倒是侯爺。”
“年紀輕輕,修為就已如此精湛,假以時日,踏入先天還不是輕而易舉。”
他鼻間輕哼,身形雖然不變,卻有一股至剛至大氣息透體而出。
瞬間籠罩整間房屋。
“不敢!”
郭凡面色陰沉,雙手陡然一搓,九道漆黑刀芒憑空閃現,直斬對方。
“曹公公大名,本候久有耳聞,今日得見不勝欣喜,不如較量一二?”
內力、氣勢比拼,他終究還是處于下風。
不得已,只能先下手為強!
刀光一閃,瞬間斬碎茶盅,各劃一道弧線,斜斜繞向對方要害。
如今的他,已是能稍微控制白虎星宿戮神刀罡的走勢、方向。
“侯爺既然有興趣,咱家自無不可。”
曹公公陰陰一笑,大手一揮,一層瑩瑩之光閃動,橫隔自身之前。
他修行的武當先天功,也是當世頂尖絕學之一。
功成,駐容養顏,氣息悠長,即純且柔,又能化作無匹罡力。
此即神功一展,就攔在刀罡之前。
“彭!”
勁氣暴碎,曹公公也面色一變,眼中更是露出驚疑不定之色。
對方的刀氣,竟兇猛如斯!
連他的青玉混元神障,都能一擊即碎!
“呼…”
不等他反應過來,眼前一花,一只宛如純金打造的大手已是迎面擊來。
掌勢變換,如納天地于其中,讓人心生躲無可躲、避無可避之念。
“金剛不壞神功!”
“翻天覆地三十六路散手!”
曹公公眼神一凝,屏氣凝神,同樣輕抬右手,緩緩迎了過去。
“彭!”
虛空好似一晃。
郭凡身軀微撤,十指輕彈,又是九道刀罡飆射而出。
又來!
曹公公心頭狂跳,大袖一舞,繽紛掌影浮現,接連轟碎來襲刀罡。
但不等他緩過氣來,一股決絕殺機,已是死死鎖住他的精神。
“嗯?”
“轟…”
大地抖動,房屋輕顫。
曹公公如被驚到的馬猴,一個縱身,就朝后躍出了五丈有余。
“魔刀!”
心中轉念,他突然‘呵呵’一笑。
“侯爺神威,咱家算是見識到了。”
“此來,并無他意,只是為了告知侯爺,鎮武司有監察兩廠之職。”
“以后,西廠如何行事,全憑侯爺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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