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幽容一路返回漪蘭軒。
路過花圃時,往日經常會讓她駐足的路邊稀品蘭花都沒有讓她多一眼。
“先生,你回來了!唔我也準備好了,咱們什么時候出發,之前說好了等學館里的大考忙完,咱們就去城里吃好吃的,嘿嘿,吉祥齋的糕點,我來咯”
靜姿難得換一身淡藍色裙子從書房里跑出來迎接,繞著眼皮抬也沒抬的女先生飛奔了幾圈。
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靜姿拉起朱幽容的手就要往外跑,“走走走,先生,我之前寫信給‘小小小狐妖’了,咱們路過太清府順便帶她一起,咱們今晚先去看西城的花燈,再去逛煙花夜市…”
朱幽容微微彎腰,把她小腦袋一按,“今日有些乏了,還有六堂學子的書藝考卷沒有改完,還是算了,改日再去。”
語氣平緩。
靜姿頓時急了,“先生,你剛剛晚自習沒有改嗎?”
朱幽容食指敲了敲額頭,“忘了。”
靜姿把自家先生的胳膊一抱,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先生,你不能這樣對我,嗚嗚嗚!每月就這么一次,我還要逛完回來給小姐妹們講一講呢,你這讓我面子往哪擱呀…”
朱幽容揉了揉她扎總角頭頂,保證道:“下次一定。”
靜姿:TAT
朱幽容回到書房,關上門,背靠門安靜了會兒,走到書桌前,看了眼窗臺上的盆栽。
書房位于花圃中最深處,窗外綠樹如茵,她卻依舊在窗戶上擺放一只盆栽。
女先生覺得這只小花盆的形狀很像那一日某人誤入花圃在窗前探頭窺望的影子。
呆頭呆腦。
桌前,朱幽容回過神來。
這一次書藝考試,她的出題就是‘窗’。
隨手為之。
朱幽容揮袖取出十座考場的考卷,依次擺在桌上。
她卻是躺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懶得動彈,并沒興致改卷。
窗外秋風徐徐,又月明星稀,屋內書桌上案牘堆砌,桌前女子就這么發著呆,手臂支起,撐著美玉雕琢般的下巴,看著窗臺上想他的盆栽。
就這么悄然入夢。
“那起碼也得得一次學館第一吧…”
“那最低也得十八歲前晉升浩然境吧…”
“那至少也得成為讀書種子吧…”
女子昏昏‘點’起了腦袋,輕輕低語。
是夢中人在見夢中人。
“那怎么也得做我小師弟吧…”
是日清晨。
朱幽容是被陽光叫醒的。
鼻尖暖洋洋的。
還有點兒癢。
她將滑落鼻間的秀發撩起,纖手慵整,幼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寂靜空無主的深閨書房內,頓時乍現出一道道美好的圓弧線條。
女先生撐著下巴,眼簾低斂。
她又看了會兒明媚的窗外。
初陽透過樹枝間的層層綠葉,落在她下巴的下方那根袖口滑落的纖細手臂上,白皙的耀眼。
待暖和了會兒。
朱幽容轉頭,開始面對那十座考場的考卷。
她沒有從頭批改起來,而是單獨抽出了十份之中的一份。
朱幽容記得,應該是壬字號考場的。
她將考卷開封。
某些避嫌原因。
分發給每一位改卷先生的試卷,只會標注考號,并不標注具體姓名。
然而除非讓書童謄抄一份復制卷,否則這難不倒‘見字如面’的朱幽容。
畢竟書藝考的就是書法,讓書童謄抄一遍給人改,明顯很扯淡。
朱幽容面色平淡,翻閱起了壬字號考場的三十余份試卷。
這一次的書藝考試難度很大。
并不是因為她那幾日脾氣不好。
“難些好啊,最好他們都不太會寫,只有你…”想起剛剛率性堂內學子回答的女先生低聲一句,忽然唇齒又一頓,“找到了。”
她從手上這厚厚一疊試卷中,單獨抽出一份字跡萬分熟悉的卷子,隨意掃了眼考號。
然后她看也沒看,直接抽出朱筆,在卷頂空白處批紅。
一個亮眼的分數出現:
除了兩門大藝外的五門小藝,滿分就是十分。
朱幽容擱下筆,這才拿起這張欽點的滿分卷,開始漫不經心的閱覽起來。
是他的字的話,在她這兒滿分肯定是無疑的了。
至于他寫的是什么,其實也不怎么重要,走個過場而已,只要提到了“窗”即可,點題并不難。
然而,下一秒。
低頭覽卷的朱幽容動作停頓。
眼睛似是被某種事物牢牢抓住,一刻也無法挪開。
書桌前,某個女先生保持低頭的姿勢很久很久。
屋內,只有窗外綠葉舞動的莎莎聲。
朱幽容緩緩抬起頭,朝窗戶那兒,呆看了一會兒,才慢慢回過神來。
她拿著那個壞家伙的試卷,走到窗戶前,低頭看了看他的字,又抬頭看了看窗茂盛的綠葉。
“混蛋,讓你寫你的窗,你寫我的干什么…”
此時,窗外有清風徐來,枝頭的綠葉齊齊顫動。
有風入窗,將窗前靜立的女先生手中的考卷翻開了一角,赫然露出了一片神采飛揚的墨跡:
林麓書院東籬小筑,有長林可風,有空庭可月,余讀書其中,撲面臨頭,受用一綠,幽窗開卷,字俱碧鮮。
朱幽容倚著窗戶,看著窗外滿眼的綠景。
有些怔神。
她聽玄機說過,他住的那間東籬小筑,書房的窗外正對著一片種黃瓜等蔬果的田地,哪里有‘長林可風’,哪里有‘撲面臨頭’與‘受用一綠’…
這位書院內外聞名遐邇的蘭花女先生兩手將趙戎的字捂在心口,歪頭低吟:“…余讀書其中,撲面臨頭,受用一綠,幽窗開卷,字俱碧鮮…”
我坐在書軒內讀書寫字,撲面而來,滿眼的全是翠綠色,推開幽窗,打開書卷,所有的字體,全是青碧鮮綠的顏色…
倚窗捂胸的女子怔怔。
那一日他誤入花圃,在這扇窗外撞見了屋內未束冠裹胸就伏案寫字的她時,看見的就是這樣詩意高雅的一幕嗎…并不是她之前誤解想歪的那樣,眼睛不老實。
原來他并沒有忘記這些事情,也沒有忘記后來互為知己在窗前經常寫字的快樂時光。
他依舊牢記著這扇‘受用一綠‘的幽窗。
在人前一向淡雅嫻靜的女先生,破天荒的低頭紅臉。
“所以…這家伙寫這些給我是要干嘛。”
女先生臉蛋微微泛霞。
過了良久。
朱幽容收斂起淺笑容態,轉身回到書桌前,平靜的將尚未批改的考卷全部收起,仔細整了整衣冠顏容,大步出門了。
她決定今日不在書房審卷了,去靜塵堂與其他先生們一起審卷。
忽然覺得孟正君某句話意思說得不錯,有時候合群,搞好同事關系還是很有必要。
“他哪里笨了?只是這次準備不足,心神精力又全耗費在大離事物和那幾位妹妹身上了,沒有考好,情有可原…沒事的,以后能有所改進、日將月就即可。話說負責率性堂其他幾門藝學的,是哪些人來著,得去認識認識,回頭讓他們照顧一下子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