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乾一不記得自己是怎么離開南辭精舍門口的了。
記憶有些兒模糊。
當時,他親眼看見場中央那個言笑晏晏卻眼眸里只有她贅婿夫君的女子身上氣機爆發,層層攀升,廖廖幾息后,便爆發出了天志境中期修士的浩大威壓。
計乾一的臉上并沒有周圍受震驚府生們那些夸張的表情變化。
他的臉龐平靜,甚至看起來還有點麻木,靜靜注視著那個十分聽夫君的話一步便邁入天志境的絕色女子。
計乾一的瞳孔微微擴散,有些失去焦距。
然而,他只在原地呆滯了一會兒,便瞬間轉過身子,頭也不回的離開了現場。
包括韓師妹在內的那些隨從府生們,都不敢回頭去看計乾一,更不敢跟上他。
要走去哪里,計乾一也不知道。
但這是他當時唯一能夠想到的動作。
快點轉身,快點!你快點離開這里!!
計乾一的耳邊似乎有個聲音歇斯底里的嘶喊著,催使他邁起灌了鉛的麻腿。
管他要走到哪里去,只要是在那個秋眸女子從她夫君生身上短暫收回目光回過頭時,他不出現在她視野里就行。
這也是這一路上計乾一腦海里唯一浮現的想法…
念頭就像一片恐怖的黑云壓滿他的心頭。
一種叫做恐慌的東西,像被灌水銀一樣灌進了計乾一的胸膛。
讓他感覺呼吸無比困難,要被四周同門們若有若無投來的藏有戲謔的目光所砌成的高墻,給堵塞壓抑的徹底失氧窒息了一般,他匆匆逃離人群,逃離人多的道路,逃離同門的目光。
此時,一條行人稀少的偏僻山路上,計乾一低頭往前走著。
只有一個木訥家仆安靜尾隨身后。
他是來接云子的班的,在后者成功渡過金丹劫出關之前,他負責計乾一的安全。
穿家仆裝的漢子偶爾抬目,看一眼這位少爺仍有些急促的背影,沒有說話。
某一刻,計乾一忽然停步。
站在原地靜止了一會兒。
木訥家仆也適當停步。
計乾一忽然側身,“替我再去給嵬嵬山那邊捎一句話。”
木訥家仆抬眼看去。
發現計乾一此時的狀態有些奇怪。
吩咐的語氣無比平靜,臉上卻是一片不正常的潮紅色。
穿太一府生服的青年正側身注視著南辭精舍方向,眼神木然的開口:“就說…就說…東西可以送過來,但是…但是不可讓任何人知道,也…包括家里。”
木訥家仆點點頭,沙啞說:“那邊是永子在做事,少爺還不放心她嗎?”
計乾一搖搖頭。
木訥家仆轉頭北望北海,嗅了口北海刮來的帶血腥味的海風,頗贊同的點頭,“十一個時辰前剛生剖出來的紫河車,生氣肯定還是一等一的新鮮,余可再提供一味藥,少爺入天志穩了。”
這位眾人眼里的太一府天之驕子沒有說話,此時臉色麻木。
家仆垂目,又說,“其實這事少爺不必瞞著家里,使用外物一事,家里那邊…向來都是無所謂且偏贊成的,少爺早該…”
計乾一倏忽笑了一下,輕聲提示一句:“閉,嘴。”
家仆漢子立馬住嘴,目不斜視。
氣氛頓時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不多時,計乾一重新轉身,嗅著這突然之間好像沒有以前那么反胃的海風,他低頭看著腳下,面無表情的往前走去。
主仆二人的身影一起消失在這條偏僻斜道上。
“這海風里的血腥味為何這么重?”
“聽師姐說,好像是東城有幾家大商會在近海捕殺遷徙的海獸…”
趙靈妃動作賢惠溫柔的挽著趙戎的胳膊,把他送出了熱鬧的西府門。
二人郎才女貌的搭配一路上吸引了不少目光。
南辭精舍門外發生的事情已經落幕,趙靈妃在眾目睽睽下,悄無聲息間,瞬息破境,同時也引起了眾府生間巨大的喧嘩,趙戎現在還記得那些府生們的表情與反應,他起初是還有點不解的,覺得這些娘子的同門們,太一驚一乍了。
畢竟他家青君在修行上的天賦誰人知道誰人不曉?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還沒他淡定呢,嗯,雖然趙戎一點也不承認他當時也麻了一會兒。
但是后來,在人群擁上來后,趙戎聽到了湊到他跟前的小芊兒悄聲解釋。
太清府天驕府生從浩然境突破到天志境引起浩大動靜,并不稀奇,甚至連外面尋常的山野修士歷經萬難,在根基不穩的情況下晉身天志境,都會有一些異象出現。
但是相反,你要是從浩然境晉身天志境一點兒動靜都沒有,且排除掉故意跌境的個別修士默默回重天志境這一種可能,那就十分十分離譜了!
甚至可以說是見了鬼了。
雖然大家形容府內一些修道種子們破境,經常用‘破境如吃飯喝水一樣尋常簡單’來形容。
但這只是指你突破境界的難易程度,不是讓你真的像吃飯喝水一樣一點兒動靜也不產生,毫無波瀾的破境了!
簡直是重新定義了‘破境如吃飯喝水一樣尋常簡單’這句話,估計府內以后大多數天驕們都不敢隨便亂用這個形容了。
也因此,之前在南辭精舍外,眾府生們對于趙靈妃的這種安靜的瞬息破境的方式,確實是細思之下頭皮發麻。
她這可是第一次進入天志境,面對一個全新的境界,竟然能立馬將本境界理解的細致入微,且對破境時洶涌靈氣的掌控程度達到了某種匪夷所思的地步。
甚至她實際需要做到的可能還不止上面這眾人目前所能思索到的兩點…
“難怪剛剛那些府生們看本公子的眼神有些復雜…”趙戎心里嘀咕一聲。
這些人應該忽然反應了過來,他剛剛在‘淡然’的同意青君破境請求后,叮囑的那一句“動靜小點…”
此時,被送出了西府門,趙戎忍不住轉頭,看了一眼身側已經嫻雅下來恢復了從前冷清淡雅姿態的娘子。
他默默點頭。
娘子這人能處!
說破鏡就破境這點先不說。
你叫她破境動靜小點,她真能動靜‘小點’,還剎不住車,她一腳油門就踩到了天志境中期…好家伙。
“剛剛那些圍上來的師姐師妹…還有越老前輩的白鹿和那些女官執事們,找你說話…夫君是不是有點兒緊張?”趙靈妃輕撩耳畔鬢發,轉頭朝他莞爾一笑。
趙戎回過神,笑著搖搖頭:“還行,主要是沒想到她們會主動找我搭話,特別是那位越副府主座下的白鹿…”
他頓了頓,又微笑抓住娘子的手:“她們全是湊過來慶祝你破境的,嗯,看來娘子人緣不錯,我還一直以為你在府里不喜交際,和小芊兒兩個人單獨過,每天都幾點一線的生活,沒事就悶在清漣軒…看來是為夫眼拙了,也是,我家娘子只是不喜交際,而不是不善交際,娘子只要稍微放低一點架子,試問誰不想親近?”
趙戎說著,點了點頭。
趙靈妃輕咬下唇,看了眼夫君,“你就知道寵我夸我,這太清四府為非就是一座名利場,一切溫情交際也是建立在這個基礎上的,你有天賦有名氣有傻子都看得見的遠大前程,眾人自然趨之若鶩,哪里需要妾身擅不擅交際…”
“那些師姐師妹和執事女官們當然要和你親近搭話了,我的就是夫君的,哼,她們還敢忽視或得罪你不成?”
她嗓音輕輕淡淡,聲音卻也越說越低,“這次派來了白鹿的越老前輩…其實大致也是如此,雖然老前輩確實喜愛我,一路提攜,有惜才的成分,但更多的,還是我能給太清逍遙府帶來榮耀光彩…夫君肯定是知道這些的,洞若觀火,但卻就知道哄我,把我當…”
輕昂起下巴的女子話頭頓了頓。
趙戎笑著問:“把你當什么?”
趙靈妃瞪了他一眼,“你才是傻夫君哩。”
陽光下,趙戎看著‘傻娘子’這嬌嗔的模樣,有點兒失神。
青君姿容確實是好看極了,一顰一笑,皆是風景。
和她在一起時,趙戎眼睛幾乎都是她。
哦對了,在還沒有王見王那會兒,小小和青君一起吃晚飯時除外,他是誰也不敢多看,眼睛里只敢盯著飯碗…
但就算是這樣,青君卻也還是有點不滿足,余光里都瞄著他,恨不得學一個讀心術,看他走神時心里是不是她的影子。
趙戎失笑。
這時,趙靈妃又瞄了他一眼,假裝若無其事的問道:
“你笑什么?”
“想起一件開心的事情。”
“什么開心的事情?”
“。”
“哦,那確實挺值得高興的,不過也不許太得意。”她唇角彎了下。
“好。”他點頭。
“等等,你又笑什么?”
“咳又想起一件開心的事。”
“什么事…哦,是不是想起了你還有一個狐仙娘子?”
“額,不是,她就是個小傻狐,出趟門不迷路我都謝天謝地了,還狐仙…”
趙靈妃:…
遠方某個紅衣裳小狐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