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
聽到了蘇青黛這個名字,趙靈妃點點頭,看了眼同樣頷首的小芊兒。
這個有些像她的蘇姓離女,她早就認識了。
嗯,也就是比趙戎在星子小鎮認識她晚上那么一兩天而已。
所有現在應該說已經很熟悉了,甚至這兩天趙靈妃都準備讓小芊兒喚她來見見了,讓她有個進家門敬自己茶的機會了。
只是趙靈妃沒有想到,這頓晚飯上,夫君會突然提起這個女子…
趙戎聞言,沒有意外,只是看了眼小芊兒。
小丫頭目不斜視。
其實他想說的,并不是蘇青黛,提她只是想當個引子。
于是開口道:
“那當日在星子小鎮,還有一個離女,你應該也知道一些。”
小芊兒搶著道:“戎兒哥,你是說…羅袖?我記得咱們放了她后,她不是南下游歷去了嗎?怎么忽然又提起了她,難道她那邊傳回來書信了?”
趙戎搖搖頭。
“那就好。”小芊兒微微松了口氣,還以為是這個叫羅袖的離女也和蘇青黛一樣,忘不了戎兒哥,傳回書信糾纏他…
然而還沒等小丫頭來得及放松,趙戎的話語邊又傳來。
“我又遇見她了。”
二女一怔。
趙靈妃與小芊兒對視一眼,忍不住異口同聲問:“什么時候的事…”
她們說到一半,瞳孔微縮,相續頓住了話語。
似是都意識到了什么。
面對二女的目光,趙戎點點頭。
“在皇陵地宮的正殿內,趕在你們之前救走我的就是羅袖。
“她還有些離女同伴,她們加入了那個離地的古老勢力,起初是一起假扮成大離先帝的遺孀妃子,在地宮偏殿等待傳送法陣的冷卻開啟,可是卻沒想到恰好趕上了我與秦簡夫的正殿血戰…”
他輕輕一嘆,搖頭道:“說起來,我能知道這座皇陵的位置與熟悉地宮的布局,還是因為某日夜游意外遇見她們白服入陵,以為是殉葬的可憐女子,心生救助之心…”
趙戎又詳細講了一番他救助皇陵工匠的事情經過與后來在秦簡夫的追殺下冒險去后殿給她們留下血書遺言的舉措…
語落,他看著專心傾聽的二女,感慨道:“也幸虧了這件事,逃亡路上才能想起這座皇陵,遁入其中,借此拖住了秦簡夫一段時間,得到了寶貴的片刻喘息,準備殊死搏殺的事宜。”
趙靈妃把他手一抓,搖頭道:“不,這是你行善舉引得的天意饋贈,夫君存憐憫善心,冥冥之中,天道便給予你一線生機。”
趙戎看了眼她。
青君更信善惡有報,天道輪回。
“或許吧。”
他垂眸,只是笑了笑,繼續道:
“我與秦簡夫在正殿死戰后,羅袖與同伴從后殿出來,發現了重傷的我后,她們應該是不明情況,直道我是被強敵追殺,便以防萬一,直接啟動了陣法,帶著我一起去往了她們本就要去的那處神秘之地,嗯,小白叔也和你們說了,這是隸屬于她們身后古老離地勢力的一處偌大遺跡。”
二女頷首。
“雖然后來我們跑去皇陵,發現正殿空蕩蕩,驚嚇擔心了很久,但是…羅袖這么做也是人之常情,也不怪她們。”
小芊兒點頭表示理解,笑了笑,然而旋即,她卻是臉色一變,“等等戎兒哥,你的臉!”她顫聲伸手,欲撫趙戎這張煥然一新的英俊臉龐,“難…難道…”
趙戎沉默的讓她摸了會兒,然后點了點頭,沒再言語。
小芊兒明白了什么,更慌張了。
趙戎轉頭,看向趙靈妃。
“青君,羅袖的事,芊兒和你提過嗎?”他輕聲。
趙戎所問的當然不是簡單的趙靈妃知不知道這個離女,而是…
“純白寒宮?”她直視他問道。
“是的。”
趙戎點頭,抬手,用力揉了揉臉。
“在我昏死龍棺內,奄奄一息之時。
她入棺,
救了我。”
一盞燭光下,飯桌上的空氣陷入了沉默。
趙戎坦然的直視著趙靈妃。
后者垂眸,面色看不出什么,她沒有看他。
“小姐…”小芊兒忍不住喚了聲趙靈妃,咬唇擔憂。
這時。
“她呢?”她忽然問。
“我醒了,她走了,她…”他猶豫了下,點頭認真道:“不想留下。她現在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
“是哪里?”她又問。
趙戎安靜了會兒,抿唇,還是開口了,“一個叫做‘九天月宮’的地方。”
趙靈妃看著他,輕輕點頭。
似是記住了這個名字。
趙戎看了看她的平靜面色,猶豫片刻,還是忍不住喚了聲,“青君…”
然后他的嘴又被兩根蔥指按住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她指肚又按了下他的唇,點漆似的眸子垂了垂,“我…沒有生氣。”
趙戎一怔。
小芊兒眼睜了睜。
趙靈妃輕輕搖頭,收回素手,沒有去看二人投來的好奇目光。
她端坐桌前,螓首輕轉,望向了窗外那一輪高懸九天的皎潔明月。
“妾身想找個機會,去好好感謝下這位有任俠意氣的羅袖姑娘。”
趙靈妃語氣平靜的道來。
她抬了抬精致的尖下巴,微微瞇眸,望著窗外明月,開口:
“她救了…妾身的夫君。”
語氣確認。
趙戎更愣了,感覺有些反常。
他反復仔細端詳了下娘子側顏上的面色,又思索了下她剛剛說話的語氣…在反復確認后,還是確定她應該不是在說什么氣話,而像是青君真的…
想要感謝下羅袖女俠的出手相救。
小芊兒也不禁皺了皺秀氣眉頭。
她看了看此時端莊大方的小姐,有些犯嘀咕…大醋壇子竟然沒吃醋,唔不對勁。
趙戎又忍不住看了看娘子此時在燈火下格外清美的側顏。
仰望明月的她如同一只高貴驕傲的白天鵝,在優雅抬首,露出了修長白皙的圓潤細頸,弧線十分美麗。
“青君,你不生我或…她的氣了?或者是在生悶氣,還是心生芥蒂?”他不禁問。
“青君你別這樣悶在心里…”
“什么悶在心里?”她打斷了他話語。
女子望月,輕聲反問:“怎么,難道在你的心里,妾身就是性子這么小氣的女子?”
“……”他啞然無言。
不過卻也聽出了她語氣平淡之中,還帶著有點兒小幽怨。
趙戎頓時有些松了口氣了。
有情緒就好,反應太平靜了反而讓他十分擔憂。
所以,這反應應該是真的了,不是把氣悶在心里,強行故作大方。
小芊兒眨巴眼,嘟囔道:“欸難道不是嗎大醋壇子…唔!”
也不等趙靈妃垂目看她,小丫頭便立馬閉嘴了,被趙戎瞪了一眼。
完了,她覺得等會兒真要被戎兒哥家法處置給打屁股了,說不定小姐還會幫忙按著嗚嗚嗚…
“沒有。”趙戎接話,用力搖了搖頭,目視她回答:“你在我的心里,是知書達禮的賢內助,能有你這樣的娘子,是我趙子瑜最大的福氣。”
“真的?不是哄我?”她咬著紅唇,瞇眼認真看月,不看他。
趙戎點頭,然后忽然又有些不好意思道:“嗯,以后可能是有點誤會,但是現在沒有,一定是了,青君現在在我心里就是這樣的!”
“好。”趙靈妃淺笑,應道。
現在的她,確實和以前不一樣了,經歷了這么多事情…
以前,她是他的青梅,是兩小無猜的訂婚戀人,可以任性吃醋,可以愛恨分明。
而現在,她是他的娘子,是這個家的大婦正室,要與他廝守到白頭,做他的賢內助,維護好這個家…
趙靈妃覺得若是要用一個詞來形容這種變化的話,那就是成熟了。
不僅是性子成熟了。
愛情也成熟了,由青梅竹馬的戀人變成了…家人妻子。
聽起來似乎一樣,然而卻是天差地別。
趙靈妃安靜了會兒,忽然低頭,眸子如秋水般澄澈的看他:
“夫君,妾身知道你是在擔憂什么,你是覺得妾身還是當初那個容易劍心不穩的癡然青梅…”
趙戎欲否定,卻又被她手指按住了嘴唇。
“夫君不必解釋。那位羅袖女俠任俠意氣,有報恩之心…
而且夫君當時也是重傷昏迷的狀態,無法與給她溝通,她救人心切,事出從權,選擇入棺…
妾身理解羅袖姑娘當時的這個選擇,夫君重傷瀕死之時遇見正好有純白寒宮的她也是冥冥之中某種天意…”
趙靈妃頓了頓,又點頭直接承認道:
“但你若問妾身是不是心情連一點兒的低落悵然也沒有,妾身也不騙夫君,當然不是…
但是妾身明白事理,有些事情一碼歸一碼,時間哪有那么多圓滿無缺的事情。離女最重貞潔,她能犧牲女子最珍貴的清白,救妾身的夫君,這是再怎么逃避也磨滅不了的事實,妾身有情緒歸有情緒,但一定得先感謝。
并且她在救人之后,也并沒有藕斷絲連挾恩圖報,而是果斷離去,遠游到一個我們難以尋到的地方,這本身就表明了她對此事的態度。況且…”
她話音又停住了。
趙戎正與小芊兒一起怔怔傾聽,看著這個今日有些不一樣的青君,此時他不禁追問,“況且什么?”
趙靈妃秋眸閃了閃,修長素手的手背滑過趙戎這張白皙英俊的臉龐弧線。
“況且若妾身沒猜錯,當時夫君躺在那座龍棺內,正是斷臂毀容的狀態,大半個身子幾乎都被那個老賊用烈焰燒的不成人樣,皮膚炭黑,滿是重度灼燒的水泡…”
她語氣越說越心揪,聲音漸小,到了后來緊緊抿唇,有點不敢去代入的想當時夫君與秦簡夫在正殿內死戰時都經歷了些什么慘烈之事…
“而即使是如此,這位羅袖姑娘最后還是選擇入棺了,直面遍體鱗傷、體無完膚的夫君,妾身相信,不是所有女子都有這種豪邁決心的。”
趙靈妃一番嗓音清脆的分析,格外的縝密有理,邏輯清晰。
不是那種傻白甜的簡單女子。
她輕撩鬢發,此時傲然的輕抬下巴,有些認同的點點頭:“妾身真的很想見見這位羅袖姑娘。”
這個離女給她的印象,比另一個蘇青黛好了一大截。
此時,桌旁的氣氛有些沉默了。
趙戎有些惆悵若失。
小芊兒轉頭抱著趙戎胳膊,皺了皺小鼻子哼道:“重度灼傷,遍體鱗傷、體無完膚的戎兒哥,我也不嫌棄啊,若是芊兒,芊兒肯定立馬入棺,想也不會想…唔烤熟了的戎兒哥是不是會很香啊還血淋淋的…”她歪頭砸吧了下嘴。
趙靈妃:“……”
趙戎:“……???”
他不禁打了個冷戰,轉頭看了看兩手摟著他肩膀、小瓊鼻也頂在他胳膊上埋著臉嗅聞的小丫頭,頓時起了些雞皮疙瘩。
感覺她說的是真的,若是她當時在場,估計比癡笑飲他喉間血的羅袖還要離譜…趙戎有些麻了。
一個比一個不對勁…
趙靈妃也看不下去了,敲了敲小芊兒的小腦門,“不許胡說。”
最后,她轉過頭,看著在想事情有些發呆的趙戎,抬起一只素手,攤平成掌,覆在了他正在跳動的胸口處。
這是趙戎心臟的位置。
“夫君,妾身只問一件事。”
“何事?”趙戎回神,深呼吸一口氣問。
“這里面藏著的那個最重要的女子是誰?”她素手按著一顆有力跳動的心臟。
趙戎注視著她的眼睛,沒有說話。
趙靈妃對視,等了一會兒。
他還是沒有開口。
屋內,飯桌旁,有二人觸目。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男子久久沒有說話。
女子忽而莞爾,秋眸輕瞇,咬唇輕移螓首,避開了他直白真誠的眼神。
她被看的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這就是他的答案。
她今夜,只要這一個答案,就夠了。
女子看著桌上這頓格外豐盛的菜,抿了抿朱唇。
此時,見問了個傻問題的娘子害羞移目了,趙戎眨巴了下眼,準備開口,就在這時,趙靈妃卻又忽然回頭,朝他道:
“其實,妾身挺開心的。”
“啊?”他微愣。
“你愿意把這些事情,都主動與妾身說…其實你若是不說,妾身也不會怪你,但是你還是說了。
妾身,
真的很開心。”
“真的嗎。”他回過了神,輕聲自語了句,“其實關于羅袖的事情,還有我在那座古老遺跡經歷的事情,昨日回來時就準備和你們說的,只是。”
趙戎輕輕搖頭。
然后抬目。
“那我還和你說一件事情,好不好。”他笑問她。
“好呀,什么事情。”她淺笑問。
“我有沒有和你說過,我從大楚龍泉渡出發,一路來到獨幽城所經歷的事情?”
“說過,你說你與一位亦師亦友的同伴一路同行,他后來留在了大魏的青山綠水間。”
“是的,但其實我們并不是二人同行,因為中途又加入了一個…‘好朋友’。
所以,
我們是三人行。”
“三人行…”
她怔怔輕念。
“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