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瑜,你與我說過你在幽山下自醒,說過你在大離寒京見心明性知行合一,說過你在秦簡夫的追殺下摒棄死志念達通透…”
“你的修身已經足夠了,甚至我覺得都已經遠遠超過了你眼下修為與年齡該有心境修練了,已達到甚至超越了文廟對儒門君子的修身要求了。”
朱幽容嘆息一聲,看著趙戎點漆似的干凈眼眸,“我雖未見過你的心湖景象,但是可以猜出,心湖之水定然是澄澈一片,宛然明鏡,可讓人自照正冠…”
某座心湖中,歸忍不住挑挑眉梢,這個大胸女先生確實是見識不俗。
它親自出手,為劍主巧妙設計并構造的這座心湖,放眼山上都是第一等的奇觀,湖面那一尾純青琉璃色龍鯉,更是點睛之筆。
給予本來澄澈明鏡似的靜水以動,盤活了整座心湖的‘水’。
更別提它還另辟蹊徑在心湖深處的潛淵養九九八十一頭惡蛟這樣的膽大操作了。
紫衣劍靈昂著尖巧下巴,輕哼一聲。
一切惡念、雜思、負面情緒沉入心湖潛淵之中,被惡蛟吞噬。
而精純干凈的心念,則是輕盈的浮上水面,成為大道龍鯉的成長養分,心湖水面只會越發的澄澈如鏡。
就像提純一樣。
篩選這些的關鍵,就是他的見心明性,一直在潛意識的區分著善惡心念。
當然,惡蛟也在吞噬負面惡念成長,但是越是澄澈的心湖與龍鯉,越是能鎮住潛淵中依賴渾濁死水生存的惡蛟,一個良性循環…只要平衡不破。
歸最初構建完這座‘完美心湖’時,甚至覺得趙戎光是靠這座玄之又玄的心湖,日積月累下,不出問題的話,能一路修練到圣人心境。
沒看到他現在都開始自責內疚以前并不覺得是‘渣’的行為了嗎,這就是潛移默化的影響,心思愈發澄澈純粹了。
就在劍靈點頭贊同朱幽容夸贊趙戎修身之道,并且為它改造渣男照拂天下女子的行為暗暗得意之時,忽然一愣,像是想到了什么。
“等等…這家伙是不是修身修過頭了?”
聯想到趙戎昨夜突如其來的捫心自問,與不久前這座養蛟龍心湖唯一有過的一次異動。
紫衣劍靈頭瞬轉,看向心湖深處,潛淵內的那七十二條惡蛟,它皺眉,安靜了下來…
此刻,幽長黑暗墓道內,朱幽容感慨嘆息的對趙戎道:
“所以子瑜,你現在最需要的不是修身,而是齊家,況且你說知行合一,誰說一定要靠行萬里的遠游來修身的?齊家亦可以修身,兩不誤。”
趙戎半信半疑,嘗試理解道:“你是說…事上磨練?”
朱幽容眼睛一亮,卻得甚是貼切,“善。”
趙戎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我仔細想想…”
見勸說有了效果,朱幽容心情好了起來,不禁用一根嫩蔥似的食指戳了戳某人的‘榆木腦袋’。
“好啦,多想無益,你現在要好好齊家,走,你等會兒老老實實的回家,靜下心來和靈妃妹妹、芊兒妹妹一起吃一頓飯,再和她們開誠布公的聊聊…小子瑜,知道沒?”
趙戎:“……”
片刻后,在她輕瞇明亮的眸光下,他輕輕點頭。
朱幽容頓時松了口氣,臉上露出下笑嫣。
“走了,咱們都回家。”
她玉手背在身后,轉回身,步伐輕盈起來,帶頭離開皇陵墓道。
后方,趙戎默默抬首,看了眼前方這位溫柔知心的女先生弧線柔美的背影,抬腳跟上了。
隨后,似乎是臨近分別。
二人之間的氣氛安靜了下來。
他們一前一后,即將走到這條漆黑墓道盡頭。
趙戎想起了朱幽容這兩天在他與青君芊兒之間的忙前忙后,有些感激暖心。
某刻,他忍不住玩笑開口:
“沒想到咱們的朱大先生,還有調節他人感情糾紛與家庭矛盾的本事。”
“我還有很多事情,你不知道呢。”
趙戎隨口道:“難不成,朱先生以前也有感情經歷不成。”
即將離去的朱幽容抿了抿唇,鬼使神差的忽道:“有啊,怎么了。”
語氣似是淡淡。
趙戎一楞,他看不見此時正走在前面的儒衫女子的表情,卻也不疑有他。
于是有點意外的點頭道:“哦,也是,朱先生,你年紀也挺大了,這么多年不可能沒有男子喜歡與追求,有感情經歷很正常…額,我剛剛的問題問的有點蠢了。”
英俊的年輕儒生笑著搖搖頭。
最初剛認識朱幽容時,還以為她是類似于乖乖女書呆子之類的書癡來著…以為她儒門的環境里,被家族與師長保護的很好,就只知道書法養蘭,追求愛好,遺世獨立,人際交往和感情經歷之類的不擅長。
現在看來,倒是他天真了,她可是儒家第一等士啊,哪里會那么簡單。
然而他并沒有察覺到他嘴里某句話出口后,前方的大胸儒衫女子美背瞬間挺直…
背影有點兒僵硬。
你,年,紀,也,挺,大…了…了?
我了你個大頭鬼啊!
你哪只眼睛看見我年紀挺大了?建議直接扔了好吧。
先生我可是三十歲不到就元嬰了啊…早早的就駐容延壽,而且在山上可是相當年輕的,所有周圍的同窗好友中就屬她最面嫩,在家族和儒門內的師長前輩里,還有不少老人喊她小朱姑娘哩!
剎那間,某位‘小朱姑娘’就在心里把某個混蛋給剁成了肉醬,還順便包了頓餃子下鍋蘸醋一條龍全給吃了。
女子暗暗咬牙切齒,忍住了回頭胸殺某人的沖動。
還有,本先生吃你家大米了不成,你說我年紀挺大…你個小子瑜,是不是眼睛里看先生我什么都‘大’?
此刻,走在前方的朱幽容先是臉上表情變了變,然后遽然恢復如常,
又點了點頭。
“子瑜這問題,確實問的挺蠢的…”
她瞬間沒什么好心情了,并且還有點小委屈,感覺剛剛白費感情與心神去開導某人了。
儒衫女子眼眸一瞇,微微抬起些下巴,撇嘴重復:
“嗯,怎么越來越蠢了。”
趙戎:“……”
喂,反復鞭尸就過分了啊。
心湖里,歸也忍不住的笑出了聲。
“趙戎,哈哈咳人家想當你的知心大姐姐呢,結果你卻當人家是大姐。她給你好臉色好語氣才怪呢。”
趙戎無語,也發現了問題所在。
他看了看前方‘驕傲挺直的背影’,想了想,不動神色改口道:
“那倒沒事,我蠢些沒關系,其他男子可是不蠢,窈窕淑女,鐘鼓樂之…朱先生這樣年輕漂亮又善解人意的優秀女子,不可能眼瞎了不去愛慕追求。”
朱幽容面色緩和了些,瞇眼道:“沒數過,應該挺多的。”
“那你呢,挑了其中哪個優秀男子?”
她咬唇,看著出現了些光亮的墓道前方。
這條他送她出去北歸的路,終于快要走到盡頭了。
朱幽容突然發現…她好像要空手而歸啊。
墓道內有女子忽道:
“是個小師弟。”
“小師弟?”
“嗯…小師弟,他…發瘋了一樣的追求我。”她垂眸。
“哦,這倒不意外,其實你魅力與吸引力很大的,很多男子雖然嘴上要強,但是哪個心里真不想吃軟飯…所以,后來呢?”
“但他已經有正妻了,家里也有了…幾個女子。”她自然垂下的手,握了握拳,又松開了。
趙戎立馬皺眉,“那你可不能答應,你一個堂堂的元嬰境儒修,儒家第一等士,還這么年輕,未來成為第七境的儒門女夫子都不是不可能的,去當他的妾室不成?真是美了他了!”
朱幽容不說話。
趙戎想了想,猶豫道:“不過若是你這位小師弟本身就很優秀,修為身份或地位之類的,某些方面比你還高,那倒不是…算了算了!這樣也不行。”
他說到一半搖搖頭,語氣斬釘截鐵的否決了,“你這條件,找什么樣的男子不行?能夠全心全意給你情意的優秀男子一大把,委屈自己遷就他人,低伏做小干嘛,你性子淡泊嫻靜,又不貪男子那點權勢地位,不需要依附他…”
“但若是我也挺喜歡他的呢,嗯,對這個小師弟也挺心動的。”她突然打斷他,問道。
趙戎頓時卡殼了。
一時間沒了聲音。
朱幽容突然很想回頭看看這個榆木腦袋的表情。
不過還是忍住了,努力保持著淡泊隨意、漫不經心的步伐,
這時,頓了頓后,她又補充了句:
“其實在這方面,我對于男子是何修為是何身份其實無所謂的,只要正直負責任即可,另外,不準字丑和邋遢,我有潔癖。”
趙戎思索了會兒,語氣嚴肅了些,“這樣的嗎…你也有感覺嗎…那,你是怎么個心動法,到底喜歡到什么程度了?”
聽到這個替她貼心著想并一本正經出謀劃策的男子的溫潤嗓音,朱幽容唇角不自知的牽起了些弧度。
她假裝思索,“什么程度嗎,其實也沒淪陷太多,嗯,就是有時候覺得…除寫字養蘭逗懷瑾以外,原來這世上還有另外一些有趣可愛的事情…嗯,就是和他有關的事情。”
趙戎摸了摸下巴,為難道:“那確實是有些難放下了,我的建議是快刀斬亂麻,不過你若是…等等,不對。”
他反應過來后,語氣有些無奈道:“朱大先生,看你這語氣和眼下的情況,應該是這些事情已經經歷過了,有了一些選擇和結局了,我現在給你出謀劃策也沒什么大用,還是別逗弄我了,你快說下后來怎么了,你這小師弟瘋狂追求你,你是怎么做的。”
趙戎語氣好奇。
朱幽容正對前方的頭沒有偏移,然后眼眸卻往左側斜了斜。
“哦,后來吃席了。”女子語氣風輕云淡。
“我和他正室娘子們坐一桌。”她輕描淡寫。
趙戎感覺這幾句話信息量有點大。
他伸手抹了把臉,努力消化了下,忍不住道:“不是,你是說…他死了?”
“嗯。”
趙戎看了看前方儒衫女子的婀娜背影,一時無言了。
二人之間沉默下來,安靜走了一段路程。
就在離前方墓道入口只有十步之遙時。
趙戎還是忍不住道:“那個…你這個小師弟是怎么死的?”
儒衫女子背對著他,翹起的唇角壓了壓,“哦,正要和你提一下呢…”
她點點頭,佯裝嘆息:
“他太花心多情了,到處招花惹草,其實這也就算了,關鍵是他竟然還敢喜新厭舊,拋下妻妾家庭,準備遠走高飛,而他的那些娘子們也不是簡單女子,特別是正室娘子,于是乎,他就被娘子們給…”
“嗯,給永遠留在身邊了。雖然隔著塊棺材板和泥土,但是至少完成了當初陪伴終生、永不分離的山盟海誓。”
趙戎:所以…這是一個你最后吃席了的感情故事?
“哈哈哈哈哈…”
心湖里之前同樣專心傾聽的劍靈忍不住了,快要笑死。
它努力繃起臉,真誠的建議道:“趙戎,你要不再問一問朱幽容,她這個小師弟是不是正好姓趙,哈哈哈哈…”
趙戎:你以為你很幽默?
此時,走在前面的朱幽容,見后面沒了聲音,沒由來的有點小緊張。
她覺得自已變的很大膽…
然而事已至此,話已出口。
朱幽容又突然開口,打破了二人之間的尷尬沉默。
“所以,子瑜,我其實對有些事情挺有經驗的,因為以前見過這些血的教訓,所以今天給你的一些溫馨建議,你一定認真能聽進去,知道嗎?”
儒衫女子沒回頭。
她抿唇嫣笑,語氣與笑意恰到好處,帶著些對知己好友的溫馨關懷。
“趕緊回家,陪陪娘子。”
趙戎點點頭,面色認真,嚴肅且感謝道:
“嗯,我知道了,謝謝朱大先生。”
就在這時,二人相續邁步,穿過了墓道盡頭處皇陵入口的隔絕法陣。
剎那間,瀑布的濃郁水氣夾雜著滔天響的嘩啦水聲撲面而來。
瞬間‘淹沒’了二人。
女子的倩影旋即消失了。
直接離去。
剛剛那一路的談心,從始至終她都沒有回頭去看身后的平靜男子。
不過…她覺得她好像也不算是空手而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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