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先當務之急,是辦好大典,再…借機淬煉完劍丸…”
“救那些可憐妃子的事,得晚些再去,到時候可以順路去會之兄那兒喝杯酒,對了,還有那些綁起來的禁軍也得去放了,不能讓他們餓死…這些事處理完,就可回去了…”
趙戎拍了拍黎明在他衣袖上凝結的露水,抿唇默默心念一遍,旋即吐了一口氣。
片刻后,回到了他的帳篷門口。
只是剛走到這里,簾幕還沒掀開,趙戎便腳步一頓。
安靜片刻,他轉眼看了看四周,除了偶然路過的早起軍士外,無人。
趙戎推開簾幕,進入帳中。
果然。
有兩道男子身影。
一個富家翁模樣的老武夫。
一個抱劍漢子。
二人相對而坐,一動不動,正默看著對方,有點大眼瞪小眼的意味。
趙戎瞧了眼,生怕他們中的某人下一秒突然來句“你瞅啥”“瞅你咋滴”,然后劈里啪啦一頓出手…
不過幸好沒有。
名叫周獨夫的老武夫似乎來這兒等候了多時,此時和李白一起轉目看來。
趙戎收回目光,沒去瞧前者,笑著對抱劍漢子喊了句:
“晨安,小白叔。”
李白咧笑點頭。
不請自來的周獨夫轉頭看了眼這個盯住他一晚上的抱劍漢子,忽道:
“閣下,也練過武?”
李白笑容不變,偏過頭來,面朝周獨夫,他一本正經道:“老子是劍仙高手,你個武夫莫挨我。”
富家翁模樣的周姓武夫點點頭,憨笑不在意。
趙戎徑自上前,取盆水洗了洗臉,隨后毛巾擦拭著頸脖,回到了周獨夫與李白中間的位置,坐下。
又抹了把臉,他將毛巾放在一旁,搬來旁邊的一套茶具,慢條斯理的燒起茶來。
年輕儒生煮茶嫻熟,動作一絲不茍,卻又行云流水,如早晴天際的云卷云舒。
有某個儒衫女子煮茶時優雅瀟灑的影子。
周獨夫全程盯著他的表情,此時看了看這個年輕儒生專心致志對待手里的茶杯,開口道:
“馬上要走了,俺來給公子道個別。”
周獨夫剛語落,旁邊便遞來了被熱茶。
是默不作聲的趙戎。
他也給李白遞了杯。
老武夫接過茶杯,仰首牛飲,似是將茶代酒。
周獨夫還回酒杯,吐了口氣,道:“先帝集大離鐵騎,置西軍,派俺駐軍西三郡,是要滅了西邊的大蕭朝。”
老武夫轉頭,看向帳門外。
“大離若要鐵騎南下,納大半條離瀆為我朝內河…就必須先推平了周邊最大的舊朝大蕭,但是…”
周獨夫回過頭,微微垂首,拍了拍衣擺上的塵土,“李明義邀大蕭使節來祭月山見獨孤氏…欲友好結盟。”
他語落,帳內安靜片刻。
某年輕儒生探手,又遞了杯熱茶給馬上要被內人外人矛頭齊指的老武夫。
后者接過,依舊仰首牛飲。
周獨夫放下茶杯,朝不說話的趙戎笑道:
“公子的封禪可準備完畢了,等會兒上午,老夫站遠點,看一看山頂,待公子封禪完,便要立馬返回西郡,恕不能送公子。”
趙戎自顧自倒了杯茶,喝下,點點頭。
周獨夫打量了片刻這個年輕儒生的平靜表情,幾息后,忍不住隱晦道:“恭喜公子,修為突飛猛進,不日便可入品。”
默默傾聽的趙戎突然提起長嘴茶壺,又將一只茶杯盛滿七分,兩指輕抵杯身,徑直推至周獨夫面前。
下一剎,年輕儒生倏忽起身,直接離開了帳篷。
正打哈欠的抱劍漢子亦是抿完一口茶,放下茶杯,起身,尾隨前者而去。
帳內,只留下了面色微楞的老武夫。
與一杯熱氣騰騰的早茶,不知敬罰。
周獨夫獨坐。
片刻后,他端起這冒熱氣的茶杯,第三次全部飲下。
起身,離去了。
前往顧抑武等學子帳篷的路上。
趙戎搓了搓手,深秋的清晨微涼,他往手心哈了口熱氣,轉目,看了眼中央大帳方向。
前幾日在來祭月山的路上,趙戎帶小芊兒去御駕見獨孤氏時,在門口遇到的那群衣飾迥異之人,應該就是來自昔日對頭大蕭的使節了。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年輕儒生搓搓臉龐,嘀咕了句。
“喂,趙小子。”
這時,身后安靜跟著的李白面露思索的想了想,然后喊了聲。
趙戎回首。
“你覺得叔這身衣服怎么樣?”
李白摸著下巴,手牽了下上身的衣領,垂目打量著衣服。
趙戎瞧去,頓時忍俊不禁。
怎么又把這身綠衣服穿出來了。
剛剛在帳篷,沒點燈,他還沒看清。
眼下接著朦朧天光與周圍火把的光亮,倒是瞧了個清。
抱劍漢子手里抱著白布包裹的劍,一身亮綠色劍服,遵循絕世高手倒要純粹的原則,綠的發油。
連系發的頭巾都是綠油油的,沒有一絲雜色。
“咳咳,挺不錯的,小白叔怎么今日想著穿這身了。”
李白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左瞧右瞧:
“還不是小芊兒,我昨夜問她今日場合正式,叔穿什么,會顯的莊重亮眼點,同時鄭重中又帶著些風流不羈,突出高手獨具一格的獨特風范。”
說到這,他一嘆,擺了擺兩手,“結果她就給我準備這身了,上回在星子鎮買的,她說是流行色…話說,今天穿真的合適嗎。”
“咳咳。”趙戎心里告訴自己不能笑,得嚴肅。
他咳嗽一聲,繃著臉,上下打量了番一身綠色的抱劍漢子,與某個自傲衣品的小丫頭站在了統一戰線上,“合適,怎么不合適?”
又忍不住瞧了遍,趙戎趕忙移開目光,咳咳兩手聲嚴肅問道:“小白叔大典結束后,是要去其他正式場合嗎?”
李白目光半惑半疑的從綠衣服上收回,想了想,點頭,“差不多吧,要去見個有權、有勢、有人、有地、有錢的娘們,家大業大的那種。”
趙戎聞言一笑,好家伙,擱這疊巴福呢?
抱劍漢子撓撓頭,一嘆,補充道:“而且還很強勢,對男子高傲的很,她們家娘們都有點這毛病,不管大的小的,她這個帶頭的更甚,約來見一面是真不容易…”
漢子碎碎念著,搖搖頭。
趙戎好奇道:“哦?小白叔這是要去談生意上的事?”
李白抱著劍,點頭燦爛一笑,“對,代表咱們青蓮居去談談生意合作,這不是想著不能墜了咱們家的氣勢嗎,上次見面,就被這老娘們鎮住了,這次我可得鎮回來!”
“原來是鎮場子,這個確實得注意了。”
趙戎伸手摸摸下巴,思索片刻,又肯定的點點頭:
“那就這身沒錯了,芊兒還是好眼光啊,小白叔,試想一下,你這一身飄逸綠衣,只身站在這蕭瑟秋日的冷風之中,抱劍昂首,綠袖飄飄,頓時就是這秋日最靚麗的一抹色彩,難以挪目的風景,充滿了活潑與昂揚生氣…”
“試問誰敢忽視?這綠油油的,是如此顯眼耀目,只要不是眼神不好,外人第一眼掃來,嗯,肯定精神都為之一震。管她是多么高傲強勢不可一世的女子,都得忍不住看你第二眼…你這不是全場主角是什么?”
趙戎一本正經,語氣篤定,“高手無疑了。”
李白:“……”
他緊了緊懷里劍,將信將疑道:“怎么感覺你和小芊兒說的,有點類似…”
“哪里類似了?”
李白認真想了想,點頭,“語氣都有點不正經…你們沒騙叔吧,叔這么信任你們。”
抱劍漢子有點惆悵,他嘆息一聲:“特別是小芊兒,這么疼她。”
“怎么會,說的全是實話。”
趙戎奇妙的斷了下句,眼睛一眨不眨。
他默契的與小芊兒在某些事情上接力,又一臉誠懇的勸起了李白。
到后來,說的似乎都恨不得把抱劍漢子身上綠油油衣服搶過來穿的。
李白凝眉,聽到最后,發出了靈魂質疑,“等等不對,那你今天怎么不穿綠色?”
本公子要是這么穿,估計得讓小芊兒和青黛笑死…
趙戎心里吐槽一句,面上微微皺眉,搖頭嘆息道:“我也想啊,但按規定,我要老老實實穿祭祀禮服,沒法和小白叔一起驚艷全場了,甚憾。”
李白瞧了瞧他表情,緩緩點頭,摸著下巴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綠油油的抱劍漢子精神抖擻,摩拳擦掌,大手一揮:
“沒事,今天就當叔幫你穿了,哼,先去找回場子,你也別灰心,以后有機會,咱們爺倆一起穿!”
“嗯,一言為定!”
一大一小兩爺們達成了高度一致,皆滿意離開了。
趙戎帶著李白,先去找了顧抑武,隨后又去與其他學子們會合。
大帳內,趙戎也不廢話,直接朝他們復述了一遍他的新安排。
眾學子聽聞之后…
“什么,子瑜,你要改向天地述功的重禮!天壇地壇,兩個都要改?!”
顧抑武驚異出聲,語氣有點不可思議。
眾人學子亦是面面相覷。
大伙主要是覺得…他瘋了。
趙戎平靜頷首。
顧抑武瞪大眼,看了眼漸亮的天色。
“不是,這都快開始了,怎么臨時改,我看之前不挺好的嗎…”
“但還不夠好。”趙戎打斷道:“所以咱們現在要立馬開始換,時間很緊,沒空多說了!跟我來。”
年輕儒生說干就干,直接帶頭離開大帳,雷厲風行。
顧抑武啊了啊嘴,見狀,只好咽下話語,帶著眾人一起跟了出去。
年輕儒生帶頭,眾人尾隨,一起快快步前往東山地壇。
一路上,遇見一些大離官員與樂坊司女官們打招呼,走在最前面的趙戎沒有理會,目不轉睛,盯著前面。
眾人紛紛詫異側目。
年輕儒生后方。
顧抑武與同樣不解的同窗們對視一眼。
他皺眉,嘗試著問道:“子瑜,咱們是不是太小題大做了,大禮都快開始了,朝令夕改容易出岔子。”
趙戎用力搖頭,“并沒有,正相反,咱們之前太懶散大意了,差點就和那位悠哉的孟先生預想的一樣了,功虧一簣,倉皇而歸…”
顧抑武一愣,握拳道:“子瑜。你是說…”
趙戎點點頭,沒再多提,畢竟是書院師長。
年輕儒生忽然停步,回頭,目光一一掃過眾學子,他們信任他,陪他一起走到這里。
“諸君,這一次,之前是在下疏忽了,這一次,在下要完完整整的辦一場完美的封禪大典!諸君幫我可好!”
眾人怔神看著面色從未如此認真的年輕儒生。
一些剛睡醒犯困的學子亦是精神一醒,目不轉睛的注視他…
顧抑武抿了下唇,“子瑜,不是我故意說喪氣話,其實我是一直覺得,就算咱們怎么改,其實結果都應該一樣…難不成還真能引起天地異象?”
他們是剛入門學禮藝的學子,估計就算連孟學正來輕自做,都不能保證可以引發天地異象…
魁梧儒生語氣玩笑了下,然而年輕儒生并沒有跟著笑。
趙戎目光專注的看著顧抑武,雙手自然垂下,沒再去摸袖子里的東西。
他兩手空空,卻屹立原地,面朝失落墜氣的眾學子。
“我不能保證有。”
他搖搖頭。
“我只能保證我盡最大努力去做。這是下山來大離前,我給你們的承諾,可能你們都忘了,只當在下是一時的熱情。”
顧抑武等人默然:
趙戎目光從眾人面上一一掃過。
然后,他低下頭,挽了挽袖子,看不見表情,只聽見有輕聲傳來:
“但是在下沒忘,一直記得,且熱情猶在,飲冰不冷。”
顧抑武和一些學子,忍不住面色動容。
低頭男子身姿修長,繼續平靜出聲:
“下山這些天來,經歷了很多事,但是再多的事情,都沒讓我忘記我最初決定下山的目的…”
他突然抬首,“我要狠狠抽她的臉,帶著你們用一個最宏偉的大禮碾碎這位禮藝先生斤斤計較的小禮,帶著傲慢偏見的小禮!”
回蕩四周的話語,并不是鏗鏘有力,擲地有聲,但卻字字清晰,堅定不移。
那道直視眾學子的目光亦是不移。
有人怔楞。
有人避開目光。
也有人面色慚愧的低頭。
到最后,當趙戎突然轉身,無聲的朝遠處地壇方向,默默走去時…
一道腳步聲。
兩道腳步聲。
三道腳步聲…
一道道腳步聲響起,方向出奇的一致。
這一次,再無人徘徊疑惑和退縮落隊。
眾學子沉默的跟著那個年輕儒生的背影,向前方而去了!
ps:說小戎還要寫四十章的那兄弟,別跑,吃俺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