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并沒有趙戎想象的那么麻煩。
可能是小皇帝年紀還太小,一些軍國大事已經被獨孤氏、攝政王和朝堂諸公們私下里談完了,就像昨夜趙戎他們在未央宮后殿議事一一樣。
于是早朝上只是走個流程。
此時的朝堂上,垂簾聽政的獨孤氏,宣布了趙戎等儒生的任命,并宣布讓他們全權管理封禪大典一事。
隨后,還公布了封禪的地點是祭月山一事。
朝堂文武百官知道此事甚大,輪不到他們了來質疑,亦是無人有異意。
除了那個趙戎頗為注意到消瘦御史在內的一些言官外,大多數官員都是目露敬仰的看著那個被小皇帝賜坐的年輕儒生。
后者面色平靜,目光不時掃過高處龍椅上的小皇帝。
只見小皇帝今日似乎心情不錯,只是偶爾走神,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臉上露出些笑意。
少時,早朝結束,百官退朝。
不過他們都并沒有馬上離開,而是按照每日慣例,換一身白服,前往先帝仍在停靈的大殿吊唁跪拜。
這些離人的喪禮風俗,趙戎也整不太明白,不過入鄉隨俗,便也換了身白衣,跟著一起去了。
而小芊兒不便進來,在外面等他。
一座宏偉莊嚴的大殿內,滿堂縞素。
有一只涂金漆的金絲楠木龍棺擺放在正中央。
獨孤氏和小皇帝帶頭攜百官跪拜。
前二者離龍棺最近。
垂淚嗚咽,淚濕衣襟。
趙戎站在人群后方,祭拜一番后,抬首看去,這時才真正瞧清楚獨孤氏的背影身形。
終于不是再隱藏于珠簾帷帳之后。
只見這獨孤氏應當十分年輕。
從后方趙戎角度看去,她青絲如絹,縞衣素袂,身材極好。
那件非常貼身的雪白孝服,勾勒出這個年輕未亡人曼妙無比的腰肢,腰比趙戎見過的任何離女都要細,弧度起伏…
此時,她正曲著小腿坐在地上,像是毫不在意地上的臟,一手抓帕捂嘴,一手抓在龍棺上,泣訴了起來。
趙戎只瞧見這個站在大離權利最高峰的年輕未亡人,香肩抖顫,捂嘴抹淚。
她身旁,小皇帝亦是被其言語舉止感染,哭喊著‘母后莫傷’…
群臣見狀紛紛哭嚎跪拜,連一向威嚴平靜的李明義也是雙膝跪地,面色神傷。
一些須發皆白瞧起來就資歷很老的大臣,神態更是夸張,有幾個都快以頭搶地,哭喊撞柱子了。
大殿內,一聲聲“先帝”和“哇嗚嗚”哀嚎聲響徹回蕩。
趙戎規規矩矩的安靜祭拜完了。
此時,年輕儒生忍不住左右瞧了瞧這有點鬧騰的場面,尋思著他是不是也得嚎兩嗓子,意思一下。
大伙都這么賣力,他高低也得整兩句不是。
不然豈不是侮辱了大伙營造這氣氛的努力?
只是趙戎努力醞釀了半天,實在是擠不出眼淚。
他突然沒由來的想到…若是小芊兒在這里就好了,她最會裝哭演可憐了,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所以說起來,女人還是有這方面的天賦…
此時,人群后方,趙戎握拳捂嘴,輕咳了一下。
不過幸好進入這停靈大殿后,他低調了起來,落后眾人,沒有站在最前面,不然他這副不給面子無感模樣,還不得讓全場人都尷尬到摳腳?
少時,這場嚎哭終于漸漸結束。
有弦樂離女要去攙扶龍棺旁神傷的獨孤氏,不過卻被她搖首推開。
“嗚嗚,先送陛下回去,他還要去御書房跟先生們讀書,其他人也散了吧,讓…讓哀家一人再陪陪先帝…”
弦樂離女領旨,去扶小皇帝。
李明義與百官亦是紛紛告辭,尊卑有序的退場。
趙戎也起身跟著人群離開。
他耳朵尖,聽見了人群中不少儒生文官的贊嘆與感慨。
“娘娘真是至純賢惠啊,有古之名后的風采…”
“分明就是猶有過之,我大離能有娘娘垂簾聽政輔佐幼帝,真乃先帝遺澤,天大的福氣…”
“是啊是啊,娘娘與陛下每日來此,都是神傷痛苦,難忘先帝,至純至孝,感天動地,以首孝感化萬民,我離地百姓無不敬仰…”
一些老臣撫須長嘆,只道要誓死盡忠太后與陛下,周圍百官紛紛贊同。
趙戎聞言挑眉,瞧了眼走在人群最前方的那個蟒袍男子背影,也瞧不見他此時的表情,聽到這些話后是何反應。
年輕儒生笑了笑。
此時,他已經步出了大殿。
在門口,趙戎忍不住轉頭,最后再去瞧了眼大殿龍棺旁那個伏地的年輕太后。
遠遠看去,眾人走后,她似乎扶棺站起,一身雪白貼身的孝服,確實極為俊美…
不過趙戎,沒怎么往俏寡婦的惡趣味哪里想,而是思索起了別的事情。
眼下看來,這個獨孤氏帶著幼帝,孤兒寡母二人掌權大離,這份權利最重要的基石,果然就是‘名正言順的大義’。
來寒京之前,趙戎還有些疑惑,李明義和周獨夫這兩個比肩金丹境修士的高品武夫,又手握兵權,如何會與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道人家達成三角均勢,并且還被隱隱壓制。
此刻所見所聞倒是讓他明白了不少,
這對孤兒寡母不管感情真不真,只要守住了孝之大禮,便能壓的兩位高品武夫不得動彈,管他們到底有沒有造反之心…
這便是大義,這便是借勢。
大殿內這個年輕的俏寡婦,明顯是個借勢的好手。
趙戎、顧抑武那至于林麓書院,也是她以禮,借來的勢。
如今這場封禪大典就是一次豪賭,贏了,獨孤氏和幼帝便獲得了滔天大勢,至于輸了…
趙戎搖搖頭,沒再去多想。
都與他無關。
他帶同窗們來此地,也有自己的任務與目的。
趙戎在離地是外人,并沒有什么情誼糾葛…好吧,現在似乎多出了個蘇青黛,不過她的事情好像已經解決了。
眼下來看,他并不會傻乎乎的去站隊,摻雜進這大離各方勢力的漩渦里。
更別說當獨孤氏的刀子了。
反而趙戎還扮了回貪婪好色儒生,左右橫跳,在這大離三方勢力身上割一刀,放放血…
此時,大殿等臺階上,人群最后方,就在趙戎停步回首,走神之時,有一道矮小的身影接近了。
“趙先生,你在看什么?”
是準備回御書房讀書學習的小皇帝,他語氣好奇道。
趙戎頓時回身,先行了一禮:“陛下。”
隨后,他瞧了眼小皇帝稚嫩天真的小臉,嘴角忍不住微扯…我在看你娘呢,嗯,不是罵人…
“在下在惋惜悲痛,先帝英年早逝。”
趙戎認真點頭。
小皇帝真誠道:“趙先生勿要太過傷心,容易傷到身子,和母后那樣。”
“多謝陛下關系。”
此時,小皇帝身后還跟著一大伙人,其中除了宮女侍衛之外,還有兩位獨孤氏派來的弦樂女,除此之外,還有一道趙戎頗為面熟的身影。
趙戎忍不住瞧了眼小皇帝身后那個畢恭畢敬的消瘦御史一眼。
早上還在宮門外見過。
此時,這個消瘦御史也在目不轉睛的注視著他,面色平靜。
“趙先生,朕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張會之先生,是御史臺的御史,被娘親請為御書房講師,如今是朕的幾位老師之一。”
似乎是發現了趙戎的視線,小皇帝笑著,熱情的給趙戎介紹了起來。
眾人走后的聽靈大殿內,空曠寂寥。
一頂龍棺安靜的擺放中央。
一個蒙著雪白輕紗的白服女子,半趴臥在棺旁的地上。
龐大的龍棺襯托了她的柔軀愈發嬌小。
纖腰盈盈一握,身姿俏美無雙。
即使被輕紗蒙面,依舊遮不住某種光亮。
有這俏美未亡人在,這座略微昏暗的大殿似乎都亮堂了些。
此時,她露出的半張臉上,一雙俏媚含威的丹鳳眼,因為梨花帶雨、眼尾紅紅的緣故,顯得格外的楚楚動人。
特別是趴伏在地的寡婦姿態,失去主心骨似的柔弱無助。
這讓任何男子看見,估計第一沖動都是,想要沖上前去將她抱入懷中,好好憐愛疼惜一番…
此刻,當大殿外的腳步聲遠去,殿內只獨剩一人一棺之時。
獨孤氏突然輕盈起身。
垂目,看了眼粘灰的衣袖裙裳。
她眉頭輕皺,直接朝殿后走去,那兒,正有一個書卷氣十足的宮裝少女垂首靜立,看著地面,目不斜視。
獨孤氏皺眉伸手。
豆蔻將手上的濕熱白毛巾遞去。
蒙白紗的年輕未亡人一邊用白毛巾擦手,一邊微微昂下巴離去。
身影消失在拐角之前,她略微回首,瞥了眼大殿中央的那頂尊貴龍棺。
目光平淡。
且漠然。
離大殿不遠處的廣場上,小皇帝邊走邊向趙戎介紹張會之。
趙戎與后者打了聲招呼,便也沒太多話說。
小皇帝今天心情不錯,“趙先生,朕要先回去讀書了,今日要早點讀完。”
“哦?”趙戎瞧了眼他的面色,“陛下讀書這么積極,真乃大離之福。”
小皇帝有點不好意思,小聲道:“咳,趙先生,朕等會兒想去找找昨夜的那個美人姐姐…”
趙戎秒懂,是昨夜那個被你小子摸手的美人?好家伙。
君臣二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
小皇帝抬頭看了看晴朗無云的天空,只覺得心情舒暢。
他近日起的特別早,往日里那些機械式的學習任務,都被他提前完成,就是為了早點擠出空余時間。
正在這時。
不遠處突然走來了一個年輕侍衛,手里提著一只精致食盒。
侍衛來到他們跟前,稟告了一聲。
“陛下,王爺讓小的給您帶來份點心。”
小皇帝好奇,“哦?是皇叔尋來的好吃的?”
趙戎與眾人一起側身讓開。
侍衛腳步沉穩的上前,雙手將食盒呈到小皇帝面前,低頭:“王爺還說,陛下近來讀書、騎射等學習辛苦了,獎勵一番,現在起,還得更加努力讀書才行,莫要辜負先帝厚望。”
他頓了頓,繼續平靜道:“王爺還說,這點心,陛下定然會很喜歡。”
“這是自然,我一定認真讀書。”小皇帝用力點頭。
他轉頭朝趙戎等人開心笑道:“沒想到皇叔也這么貼心。也不知是什么點心,讓皇叔送來…”
說著,這龍袍少年伸手,輕輕掀起些食盒點蓋子,往里瞧去。
下一秒,旁邊的趙戎只見他面色微呆,旋即“啊”的一聲大喊,摔倒在地。
小皇帝聲音充滿恐懼,他身后那幾個角度剛好可看見食盒里面點心的宮女們,也是嚇跪在地上。
系著黃錦緞的蓋子失去支撐,也滑落了回去,重新蓋上了食盒。
“啊啊啊——這這這——”
坐地上的小皇帝蹬腳瘋狂后退。
侍衛端著那只食盒,波瀾不動。
趙戎皺眉,踏步上前,大手拍開了食盒蓋子。
隨著蓋子咯噔的落地聲,眾人只見,盒內正靜悄悄斜列著…
一雙斷手。
玉指芊芊。
趙戎覺得有點眼熟,而某個嚇得快尿褲子的龍袍少年,不僅眼熟,更是‘手熟’!
侍衛已經保持著單膝跪地,低頭,雙手呈盒的姿勢,語氣又是古井不波道:
“王爺說,趁熱,請陛下好好享用。”
此刻,血腥味在全場彌漫,空氣徹底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