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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九章

  范玉樹還欲再說。

  趙戎肅著臉:“范學子,上課不要交頭接耳!”

  范玉樹一愣,你也知道是在上課啊,帶我們出來游山玩水的…只是趙戎沒再給他說話的好機會兒,別過頭去了。

  今日的林麓山下,似乎格外的熱鬧,秋日的送書客陸續趕到,自卑亭外,車馬如流。

  不多時,遠處又來了一支車隊,數輛馬車載著沉沉的書箱,后方跟著數十位擔夫,大多是年老的擔夫,黑瘦的臉上,有著一條條車轍似的溝壑,不過此時這些溝壑都縱橫交錯的擠在了一起,應當是面上寫著些笑意。

  趙戎站在亭門前,側目瞧了幾眼。

  這支車馬的領頭之人,是最前方馬匹上騎著的一個中年儒生,方巾闊服,神色有些疲倦卻也和其他千里迢迢來送書之人一樣,精神抖擻的四處張望。

  很快,馬車在登山長廊的入口停下,頭戴方巾的中年儒士在隊伍中吩咐了一番,擔夫們開始有條不紊的卸下書箱,挑書上山,方巾儒生拍了拍下袍,左右看了看,向自卑亭走來,尋位歇腳,就坐在離趙戎不遠處。

  趙戎想了想,看了眼身后大多在聊天放松的率性堂學子們,重新轉頭,他上前幾步,一笑,和方巾儒士搭話起了話來。

  趙戎問了問才有些驚訝的發現,后者竟然也姓趙,是個本家,只不過出自望闕洲山下一個叫南康的偏遠小國,與大楚趙氏隔得很遠,倒也相互都沒聽說過。

  不過天下趙氏皆是一家,又有團結互助的祖訓,二人也算是遠方親戚了,聊了幾句后,不由的熟絡了些。

  方巾儒士一嘆。

  “家父在世時,一直念叨著想要回書院看一看,不知曾經的先生是否還在望闕,南軒的那扇寒窗是否還有后來的學子夜半點燈,江畔蘭舟渡旁楓林里經霜的楓葉是否還是比二月的鮮花還要紅火,墨池還有無冬日冷水洗面的規矩,只是…

  后來家父身居朝堂要職,被陛下倚重,之后又沐浴皇恩,擔任顧命大臣輔佐新皇,好不容易等雜事盡去、全身而退,可致仕還鄉后,身子有一天不如一天,徹底沒了精神氣,哎。”

  趙戎仔細傾聽,此時跟著一嘆,“趙大哥節哀,老前輩雖走了,你不是替他來了嗎?”

  方巾儒士眉間的惆悵頓時一掃,點頭振奮道:“這一趟路走了大半年,總算是到了書院,之前我是坐著山上那些在云海駛行的渡船,只是半路聽說是山上出了大事,只好下船徒步,之后又聽說離瀆的龍船依舊…”

  似乎是終于抵達了目的地,一路艱辛,他此時言語頗多。

  趙戎在一旁細聽著,偶爾,方巾儒士也會問及他的一些事,趙戎只是笑著隨意幾句,沒有多說,某一刻,他瞥了眼方巾儒士左手大拇指上套著的一枚正在摩挲把玩的玉扳指,又眺望了眼遠處上山入口處,挑書的擔夫,忽道:

  “趙大哥,我見你應當也是修士,一路也是一人前來,為何不用須彌之物裝書上山,請這些擔夫做什么。”

  方巾儒士微愣,想了想,輕聲道。

  “我是曾經聽家父如此吩咐的,他連雇擔夫挑一擔書應該多少銀錢都與我算好了,于是為兄就在書院外的集市雇了這些擔夫挑書,不過,若是用須彌物直接帶書上山確實省時省力些,平日里很多事用山上手段,都是異常快捷…

  其實這事我以前也好奇的問過家父,記得當時為兄還有些興奮的建議他干脆在南康引入這些山上的奇異手段,代替人力,定可提高朝廷的效率,只是當時伏案批文的家父聽完后,看也沒看我,只是連續反問三句。”

  “有的術法可以讓你光是摸書就通曉全篇,那么普及下去,以后咱們儒生是不是連書都不用翻了,先生也不用教了?”

  “我們儒生到底是要做那山上人還是做這山下人?”

  “若是現在所有山下事全被山上術做了,那還要這些山下人做什么?”

  方巾儒士目露回憶之色,“我當時道了句不知,問家父答案,家父卻說他也不知,也想知道答案。”

  趙戎聞言,輕輕點頭,沒有再說什么,他瞇眼,又端詳了會不遠處挑書的擔夫們,和那條上山的綿延長廊。

  長廊修建的寬闊,只是如今兩側堆滿了書籍,又稍顯擁擠,而且長廊從山腳到山頂書樓,無一處落座之地,而依舊有不少人站在長廊兩旁的書堆中讀書,應當是在為書樓審核書籍入樓,而長廊中間來往的人群,不管是墨池學子、書院士子還是先生,都側身為挑書的擔夫讓道,人流極多,卻有條不紊。

  趙戎一笑,轉頭,朝一直看著他的方巾儒士行禮告辭,只是后者忽道:“趙老弟請稍等,為兄一直好奇家父嘴中一些書院內的有趣去處,只是偌大書院,有些讓人摸不著頭腦,請問…你可知講經亭如何走?”

  趙戎想了想,“趙大哥,稍等片刻,我先安排一些事。”

  語落,他向一旁扎堆的率性堂學子們走去,眾人目光看來。

  趙戎抄著手朗聲問道:“書樓的入樓資格,你們有多少人完成了?”

  率性堂學子們面面相覷,不多時,魚懷瑾、李雪幼等零星一些人舉了舉手。

  趙戎頷首,“不多,那正好。”

  他伸手一指擔夫們登山的路口,“率性堂學子,每人去長廊上取一本書來,帶回去翻閱,課后寫一份讀書的詳細心得,用你們最好的書法寫就,建議多打些草稿…作為書藝課功課,下堂課交給我,我批閱后,再送去書樓,幫助這些書歸納入檔,順便為你們開通入樓資格。”

  魚懷瑾點頭行禮,“遵先生話。”

  一眾學子沉默片刻,盡管有些學子苦著臉,卻也陸續跟上,“遵先生話。”

  隨后,趙戎帶著率性堂學子們在登山長廊路口排隊,一柱香后,眾人上山,在某段長廊上各自挑了本書,帶下山去。

  不多時,趙戎宣布了下課,率性堂學子們相續散去。

  趙戎低頭翻著手上這本似乎是某個山下朝代的野史,走回自卑亭。

  方巾儒生笑著迎來,驚嘆出聲,“沒想到,閣下竟是個書院先生。”

  趙戎抬頭,擺了擺手,“助教而已,趙老哥,咱們走吧。”

  語落,他也沒多說什么,帶著方巾儒生去往了江畔方向的講經亭。

  依舊是那兩座挨到極近的青山間的山谷之中,趙戎將方巾儒生送到了亭內,他在亭外停步,行禮告辭了,下午還有一堂正義堂的書藝課,等著他回去上,沒有時間過多停留。

  八角古亭內,幽深古井前,方巾儒生手里把玩一枚玉扳指,微笑目送那個姓趙的學子離去。

  正義堂的書藝課,整體感覺比率性堂的輕松多了。

  至少趙戎是這么覺得的。

  他和剛剛那一堂課一樣,帶著顧抑武和正義堂學子們,來到了林麓山旁的琤琮谷,眾人寸步不離的恭敬跟著他。

  此時,走在前面的趙戎,手里捏著卷起的從長廊帶下來的某朝野史,回頭看了眼安靜的正義堂眾人,微微挑眉。

  顧抑武朝他咧嘴一笑。

  趙戎回以笑容。

  這正義堂并不是沒有桀驁頑劣之輩,以趙戎看人的目光,光是從眼神、小動作這些地方就可以看出來,畢竟正義堂在墨池六學堂組建之時,就是生源最差的,有不少和他、范玉樹一樣的‘特長生’,但是,卻也無人挑釁趙戎的權威。

  他說往東就往東,說往西就往西。

  雖然趙戎知道并不是因為他有多大威嚴,因為他第一堂課到現在都沒有立過什么威,趙戎知道其實,這一切大多都要歸功于這個他覺得頗為投緣的顧抑武。

  至于顧抑武的管理正義堂的方式,趙戎上課途中順帶觀察了幾天,發現與魚懷瑾那家伙的完全不一樣,大致總結下就是老大哥風格…那種和學子們打成一片稱兄道弟的方式。

  頗有意思,不過二者孰優孰劣,沒有定數,只能說合適他們的就是最好的。

  琤琮谷內,趙戎笑了笑,停步轉身,吩咐一句:“大伙自由活動。”

  連‘靜聲’、‘勿要喧嘩’之類的命令都沒有說,因為自有人管,語落,他便一邊翻著書,一走去一旁。

  正義堂學子們目視‘趙先生’的背影,也紛紛四散,安靜休息,只是都控制在一定的活動范圍內,此時,顧抑武瞧了眼正坐在一處青石上賞風景的趙戎,想了想,取出一些茶具,倒了幾杯熱茶,端起一杯,剩下的分給了旁邊靜坐的同窗們。

  只是,顧抑武并沒有馬上端上去,他環顧一圈,盯了會兒正義堂學子們,不多時,忽然看見某個不安分的學子正脫離群眾往某個幽靜處輕手輕腳的溜去,顧抑武眉頭一聚,放下茶杯,無聲無息的走去,探臂將那個不安分的學子脖子一勒,來了個‘鎖喉’。

  “好你個小猴子,又要去騷擾別的師姐讀書。”顧抑武瞧了眼前方不遠處,林間木墩上正在安靜翻書的某位士子師姐,低頭沒好氣道。

  被‘鎖喉’的侯姓學子,訕笑,“老大,我就是去看看風景,哪里是要騷擾師姐,你勿要污我清白。”

  顧抑武身材魁偉,將瘦弱的侯姓學子一覆,就像餓虎撲猴,顧抑武瞪了他眼,壓著聲音道:“上趙先生的課,你別亂搞,給老子安分點,而且,你還有清白?以后萬一又有哪個書院士子師姐跑去學正哪里告咱們正義堂的狀,害得我被學正叫去給她當孫子訓,看我不回來把你小子褲子給扒了,再…”

  侯姓學子檔下一涼,頓時噤聲。

  周圍的正義堂學子之間響起一陣輕笑。

  半柱香后,見大伙都安分下來,沒有什么不好的苗頭冒出,顧抑武重新端起茶杯,去往趙戎那兒,遞上,“趙先生解解渴。”

  趙戎轉頭,“顧兄喊我趙兄就行了,私下里不用這么拘謹。”

  顧抑武咧笑著搖頭。

  趙戎接過茶杯,喝了口,突然放下茶杯,“顧兄,其實我一直有些好奇,那一次在猗蘭軒,其他兄臺都避之不及,你為何主動選我。”

  顧抑武看了眼趙戎,嘴角漸漸放下,沉默了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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