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麓書院,墨池畔。
有午后清風闖入蜿蜒長廊。
長廊某一段,有一大伙學子聚集。
只是此時,場上的氣氛有了片刻的安靜。
蓋因其中一位英俊學子拿出的那片奇異的楓葉。
葉片顏色不停變化,由青轉紅,紅的嬌艷如血,又由紅轉青,青的蒼翠欲滴。
趙戎繞有興致的瞧著韓學長手上的楓葉,上面異象橫生,整齊排列著數行密密麻麻的小字。
入品詩詞嘛,他熟悉。
這是一首落花無我境的詩。
趙戎眨了眨眼,和周圍很多視線一樣,他注視著韓學長掛著淡笑的認真表情。
妙手偶得了一首可以反復使用的落花無我境詩詞,然后只因那位魚懷瑾與你提過一句微不足道的殘詩,就把入品詩直接送給她,聊表謝意?
好家伙。
趙戎抄著手,點了點頭,懂得都懂,不懂的說了也不懂......
這時,有一位學子輕咳一聲,笑著開口道:“韓學長與魚學長真乃高山流水遇知音。”
“是啊,都是咱們書院可以提前預料到的讀書種子,又是同窗學子,依在下看來,分明就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沒錯。”
眾人應和,只是大多數人并沒有多少艷羨之色,其中幾個學子的視線還相互對視了幾下,隨即偏開目光。
韓學長趕緊搖了搖頭,“年兄們勿鬧,可不要亂說,若是傳到了學正老先生的耳朵里去,那可不好。”
他神色微肅,劍眉英挺,看了圈周圍學子,轉頭望向長廊之外的廣闊湖水,語氣慨然道:“我們恰同學少年,正是年華大好之時,應當刻苦讀書,潛心學問,懷瑾就是如此,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我們要多多向她學習。”
韓學長周圍學子們相互看了看,紛紛點頭。
隨后,他們說說笑笑的向率性堂走去,湊熱鬧的跟著韓學長去送楓葉,給那位趙戎素未蒙面的魚懷瑾。
后方。
趙戎正聽到津津有味,此時見那位韓學長與眾學子逐漸走遠,他抬腳跟上,只是突然,趙戎余光瞧見賈騰鷹還傻愣在原地,低著頭也不知是在看手指還是在看手上的書卷。
趙戎拉了拉賈騰鷹,便快步上前。
“走啊,騰鷹兄,你剛剛不是還急著怕遲到了嗎?“
賈騰鷹抿嘴,回過神來,“哦哦,咱們走,走。“
言罷,他抬頭看了眼遠去的那伙人之中的韓學長,隨意拿著青紅交替的楓葉,姿態自信,談笑自若。
賈騰鷹低頭看著地上,匆匆跟上。
前方放慢腳步等他的趙戎,留意到了這位新認識的騰鷹兄的反應,趙戎微微揚眉,腦海里閃過了一大堆窮小子白富美高富帥之間愛恨情仇的狗血畫面。
他輕輕點頭,心中對那位魚學長有了些認識,想也不用想的將她列入了非禮勿視的黑名單,與那位癡字的朱先生一樣,打定主意,萬萬不能招惹......
不多時,又路過了幾個學堂,趙戎和賈騰鷹來到了一處門前栽竹的古樸大堂前。
”子瑜兄,就是這兒了。”
賈騰鷹抬頭看了眼大堂門口的那伙人,悶悶開口。
趙戎點頭,二人一起走下長廊。
此時,比他們先來的韓學長一伙人正聚集在率性堂門口。
韓學長攔住一位準備走入率性堂學子,笑道:“同年,叨擾了,麻煩幫我喊下魚懷瑾,我有事找她。”
率性堂學子見怪不怪的點頭,“稍等。”
話落便走入大堂,片刻后,又走了出來,搖頭道:
“魚學長還沒來,不過我們下午有課,看時辰,她應該快到了。”
韓學長笑著感謝,之后轉身,與身邊的同伴們一起翹首以盼。
隨后,率性堂內的學子們得知那位名叫韓文復的修道堂學長又來找魚學長,不少人好奇的跑出來,或是看熱鬧,或是與一些熟識的修道堂學子打招呼。
趙戎和賈騰鷹走下長廊后,拐了個彎,向率性堂大門走來,不過韓文復等人的注意力肯定不在迎面而來的他們身上,很自然的略過了二人,望向長廊與率性堂之間的拐角處。
趙戎見狀,也有些想先在門口看看熱鬧再進去,不過在發現身旁的賈騰鷹腳步不停的往里面走后,他輕咳一聲,跟上賈騰鷹,準備不逗留的直接進率性堂。
與此同時,趙戎想了想,還是邊走便搭話的問道:“騰鷹兄,下午是哪位先生的課?”
賈騰鷹聞言回神,微微張嘴,準備開口,只是旋即便不再出聲,因為二人周圍的人群中已經驟然響起了幾道聲響。
“魚學長來了。”
“是魚懷瑾。”
“今日學長來的有些晚啊…”
韓文復見到拐角處的那道日夜在他腦海中浮現的消瘦身影,嘴角一翹,努力露出了一個陽光的笑容,快步迎了上去。
賈騰鷹聽到聲響,下意識的轉頭去看那位他又敬又仰的女子。
已經朝率性堂門內打量,準備邁入的趙戎,聽到聲響,見周圍人皆是向他身后望去,便也表情平靜的轉過了頭,心里反復輕念著青君小小才是最美的…不過,就看一眼,咳咳,對比下,不過結果肯定是確定的,青君和小小最美對…吧?
結果回頭后,下一秒他便愣住了。
趙戎又左右看了看拐角處那個新出現的女學子的四周,反復瞧了幾遍,很確定視野之中除了她外,確實是沒有別的女子了。
他回正視線,嘴角一抽的看著新來的女子。
所以你就是魚懷瑾魚學長?
韓文復笑若春風的迎接來人,“懷瑾,你去哪了,怎么這么晚來。”
不久前還給趙戎指路的矮瘦女學子面對率性堂門外眾人的迎接與一道道投來的視線,表情平靜。
魚懷瑾依舊板著臉,學子服穿在她身上顯得極為寬大,就像小孩子穿著大人的衣裳。
此時見到韓文復親切熱情的迎來,魚懷瑾停下了腳步。
韓文復見狀,頓時也停下腳步,他似乎是很熟悉眼前這個面目普通的女子的行為方式,將二人之間的距離精準的保持在了三步,不多不少。
“韓兄。”魚懷瑾認真端詳了眼韓文復,拱手行禮。
一絲不茍。
韓文復心中無語,不過卻依舊笑容陽光的點頭,旋即表情格外莊重,行了這個同年之間的禮儀。
此禮,在七十二書院內明文存在,但是平常書院同窗間都會忽視,不會這么古板多禮,甚至書院學子們與一些行為不拘一格的灑脫先生之間都不會有太多禮的…
不過也有例外,比如此時此刻,韓文復眼前的這位存在就是。
行完禮后,韓文復表情一松,笑道:“懷瑾…”
“韓兄,請注意言語,稱謂勿要亂喊。”魚懷瑾板著臉的打斷。
韓文復表情微微一滯,感覺面子有些掛不住,不過對他來說,與某件事相比,面子算什么?屁也不是。
韓文復抿嘴,看著眼前這個古板無趣的女子,他的眼底深處藏著著熱切。
韓文復點頭認真道:“是我無禮唐突了,懷瑾兄還請勿怪。”
儒家書院雖然招收女學子,但女子在人前需要穿著男子衣冠,同窗之間亦可使用男子間的稱呼。
此時,魚懷瑾微微偏頭看了眼趙戎賈騰鷹那邊,旋即正過頭來,眼睛直視韓文復,開門見山道:
“韓兄找我何事。”
韓文復凝視魚懷瑾,笑容溫柔道:“懷瑾兄還記得之前我向你請教詩律時,你隨口提過的江楓晚霞映醉眠的殘句嗎,我苦思冥想了幾天,今日去江岸楓林賞葉時,突然有感,便摘了片楓葉,作了首詩,將懷瑾兄的殘句續上了。”
他取出那片價值不菲的楓葉示意了一下,語氣真誠。
“這些日子每次來請教懷瑾兄學問,你都是不吝賜教,不厭其煩的為我解惑,只是耽誤了很多你的時間,我心中過意不去,再加上這首詩也是’竊’了你的殘句…這片楓葉,我想送給懷瑾兄,還請務必收下。”
魚懷瑾看也沒看那片楓葉,盯著韓文復的眼睛,片刻后開口。
“請你收回。君子不收桃李之饋,其他同窗來尋我切磋學問,我都會鄭重對待,不只是你。這首詩是你做的,我的殘句只是引子,這點用處遠遠沒有到要收下你的入品詩的地步。希望韓兄勿要再做這種庸俗之事,我本以為你熟讀詩書應該懂禮,卻還是行事欠思。”
她一字一句,有板有眼道。
言罷,魚懷瑾搖了搖頭,“時候不早,若無其他事,我先走了。”
她只等了一息,便再一次一絲不茍的行了一禮,從韓文復身邊直接走過,將他丟在了身后。
韓文復見魚懷瑾拒絕,努力組織著語言還想再說,只是確實無法反駁她的話語,沒有讓魚懷瑾收下楓葉的站得住腳的正當理由。
此時見魚懷瑾行禮告別,便只能挽救一些的連忙鄭重還禮。
韓文復看著魚懷瑾離去的消瘦背影,欲言又止,最后還是沒敢出聲去喊,他心中擔心繼續強求,會再像剛剛一樣,讓他好不容易培養的一點好感徹底丟失殆盡。
這幾個月來,韓文復一直向魚懷瑾請教學問,眼見著好感度漸漸刷上去了一些,便忍不住想要大膽嘗試下,將這片在他看來很有誠意的寫有入品詩詞的楓葉送給她,畢竟能將隨口殘句調成入品詩,絕對可以算樁書院內的佳話,若是魚懷瑾收下了,便又能關系親近些。
雖然依照韓文復對她的了解,可能只是一點點而已,和稍微熟悉些的普通朋友差不多,但是卻也彌足珍貴了。
韓文復心中很是后悔。
說到底,還是他對二人之間的關系有些想當然了,產生了可以嘗試著賭一賭的錯覺,同時心中又有些急促,今日才特意帶不少修道堂的學子前來,想著人多些,魚懷瑾可能也會盡量不拂他的面子,只是沒想到還是這么果斷的被拒絕了…
韓文復嘴里有些苦澀。
面對著這一幕,率性堂外的學子們似乎已經習以為常了一般,沒有太多驚訝,有些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畢竟魚懷瑾的性格,墨池學館內的人幾乎都知道一些,不過人群中的奇異目光倒也有不少。
跟著韓文復來的修道堂學子門大多表情尷尬,幾個女學子們目光惋惜看著魚懷瑾,眼神很是不解,其中還有些男子搖頭無語。
而一些率性堂的學子見狀,不由的微微一嘆,魚學長不愧是魚學長。
一直的目不轉睛關注著這些動靜的賈騰鷹微微松了口氣,他旋即篤定的點頭,覺得這才是魚學長,就是會這么做。
一旁的趙戎,從發現魚懷瑾就是不久前那個給他指路的古板女子起,便一直打量著場上的動靜。
趙戎左瞧瞧韓文復俊臉上的失落表情,右瞧瞧賈騰鷹憨厚臉上的笑容,最后他看向魚懷瑾,她正朝著率性堂大門迎面走來。
女子個頭不高,估摸著比自家小小還要矮一點,可是卻又沒有小小的嬌小卻有料的身材…她身板消瘦,面容雖不丑卻很普通,若不是皮膚白凈些,就會顯得土氣,更別說還是一直板著臉了,年輕的面容很是老氣。
簡而言之,平平無奇。
趙戎有些無語,是我不對勁還是你們不對勁?還有,剛剛那個說郎才女貌的給我站出來。
此時,魚懷瑾經過了大門,卻突然側身,來到趙戎賈騰鷹二人面前三步外,她注視了會兒趙戎,忽的開口:
“請問,你是趙子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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