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瑜,先別走,過來說說話。”
鱸魚宴結束,門下弟子們紛紛朝晏幾道告別離去。
晏幾道突然喊住了準備攜娘子離去的趙戎。
趙戎停步,帶著青君和芊兒,在師兄們的和善笑聲中,朝晏先生走去。
大師兄拍了拍小師弟的肩膀,便去處理宴會雜事去了。
留下趙戎三人和晏先生,坐在大江之畔聊天。
此時天氣爽朗,這處江畔水流舒緩,晏幾道持魚竿垂釣。
趙戎同樣取出一根魚竿,坐在晏先生旁邊釣魚。
晏幾道撫須回頭,看了眼站在趙戎身后安靜等待的趙靈妃也趙芊兒。
剛剛在席間,他準備送二女一份見面禮,但是卻被趙戎婉拒了。
此時,似乎是察覺到了晏幾道的目光,趙戎笑道:
“老師,您送的那些入品詩詞太貴重了些,我聽大師兄說,都是您老這些年來合眼緣的喜愛珍藏。”
他笑容無奈,搖了搖頭。
“我和拙荊哪里好意思接下,而且今日倉促前來,我們就帶了幾盤菜和一壇酒而已,老師的鱸魚膾已經讓我們大飽口福了,我與拙荊哪里有臉皮再收這么貴重的東西。”
晏幾道其實是看出了趙靈妃和趙芊兒都處于浩然境,且趙靈妃更是卡在了瓶頸,所以才準備送出那些入品詩詞的。
她們正是需要此物。
雖然從浩然境到天志境,若想要毫不脫泥帶水的一舉突破,需要一首珍貴至極的南山品,并且同時破境之人還要與詩詞產生感應。
借助這種冥冥之中的感應,與南山品詩詞提供的澎湃靈氣一舉破鏡。
但是除此之外的落花品和登樓品,雖然無法一撮而就,可是至少在產生感應并吸取靈氣后,可以距離破境更近一步。
這就是晏幾道準備送詩詞的原因。
不過,這個小弟子卻推辭了。
晏幾道端詳了眼趙戎的表情,輕輕點頭,知道他一向是有自己主意的人,應該自有分寸,便沒再強求。
趙戎回頭看了眼青君和芊兒。
他有前世的海量記憶,又自身精通詩詞格律,最不缺的就是入品詩詞,哪怕是刻意低調不去寫的南山品。
但是目前的情況,并不適合趙戎拿出來。
不是吝嗇,青君的修行之事,他大概比她還急。
這個敗家娘們,擁有山上第一等的心湖異象,卻是說毀就毀。
趙戎一想到就肉疼,都想對這傻娘子家法處置了。
只是之前二人的情感糾紛有點兒復雜,若是細究起來,在青君委屈哀怨的眼神下,這家法估計有一大半得打到他身上去了…
不管怎樣,幫青君盡量修補心湖,是他這個夫君義不容辭的責任。
也是現在心心念念之事。
而青君的瓶頸,雖然可以用一首合適的南山品解決,但是她產生這個瓶頸的主要原因,卻是歸所說的劍心之傷。
導致的直接后果就是心湖異象毀去一半,一柄甲等飛劍跌為凡品。
這才是根本問題。
想要解決問題,就要從這里下手。
雖然上一個休沐日,在小樹林里,二人心湖接觸倒傾之時。
歸說青君的心湖正有慢慢恢復的跡象,如枯木逢春。
但是距離徹底痊愈、飛劍升品,還遠遠不夠。
因此,現在就算是暫時借用南山品詩詞破鏡入天志境,與那個和娘子競爭、叫計什么的太一府天驕競爭贏了,成為了目前太清四府最年輕的天志境劍修,年輕一屆第一人。
又如何?
表明光鮮,外強中干而已。
問題依舊存在。
而且歸斷言,下一次青君由天志境鑄金丹,仍舊會存在桎梏,根基不穩,隱患說不定更大。
所以,還不如現在,在浩然境界多停留一下,積累積累。
心湖蓮池能自然恢復多少算多少。
并且,這對于青君這樣習慣了勢如破竹破境、大道無礙的天驕來說,反而是一種難得的歷練。
等之后,時間成本與等待的收益不成正比了,再謀求例如南山詩詞等法子突破天志鏡。
因此,趙戎不久前也悄悄與趙靈妃說過,叫她勿要著急,好好靜下心來按部就班的修煉。
話里話外隱隱暗示夫君他自有安排。
只是趙靈妃當時聽到后,僅僅是溫柔一笑,不動聲色的偏開了話題。
和之前二人相處時一樣,沒多說什么修行的事。
在她想來,趙戎所說的‘自有安排’,應當是例如之前他送的落花品詩詞之類的東西。
至于南山品詩詞,嗯,趙靈妃倒也不是不相信夫君弄不到。
畢竟是在儒家書院里。
趙戎托晏先生等師長,耗費一些巨大的人情,倒也是有些可能性能借來。
只是就算千辛萬苦弄來一首或兩首,也很大可能用不上。
因為這需要她與詩詞產生了共鳴才能汲取破境,就像當初夫君給她寫的那些情書一樣。
只是這些求來的南山品詩詞,都有各自的創作背景。
趙靈妃本就對詩詞研究不多,也缺乏那些愛詩的才女仙子們的共情。
很大可能對這些求來的南山品詩詞無感,到時候又是白費了功夫。
所以,趙靈妃從來不在趙戎面前提修行之事。
趙戎其實當時也隱約猜到了娘子的一些想法。
只是并沒有再費口舌的與她多說解釋。
有些事,做比說來的更有力。
況且他對這些事也有些不確定。
那枚一直留在霆霓紫金爐底的離姬劍丸,依舊缺了一小角,需要一道歸嘴里‘行’的天雷淬煉。
只是趙戎最近一直沒有停止打探,卻還是沒有多少線索頭緒。
不過,趙戎依舊沒有絲毫放棄。
他頗為期待,當他把這輪‘明月’從爐底撈出來,輕描淡寫到遞到娘子眼前后,青君她會是何種神情。
咳咳,說好的讓他‘為所欲為’的…
另外,關于芊兒的修行之事,趙戎也有在關心。
不過不管怎么說,晏先生的這份見面禮,他是不會厚臉皮收下的。
此時此刻。
站在趙戎身后的趙靈妃,看見夫君回頭看來。
她朝趙戎淺淺一笑。
后者回過神來,同樣一笑。
“青君,我和老師說一會兒話,你和芊兒若是待得無聊,可以先去別處游玩,等會我走之前去找你們。”
趙靈妃和芊兒對視一眼,輕輕頷首。
不多時,她們便連袂離去,前往不遠處的楓葉林散步。
趙戎一邊目視兩個可人兒的倩影,一邊輕聲道:
“晏先生,你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晏幾道摸了摸胡須,輕輕搖頭。
“沒有什么要吩咐之事,只是想和你聊聊天,對了,最近在學堂過的怎樣?”
趙戎回過頭來,長長的吐了口氣。
他抬了抬手上的魚竿,“還行,和同窗們相處的倒也友善,只是快到月中大考了,有些忙碌。”
晏幾道點頭,笑到:“這次大考,可有無把握取得頭名?”
趙戎當即搖頭,直白了當,“沒有。”
晏幾道:“……”
老者輕咳一聲,“你倒是謙虛的很。”
趙戎挽了挽袖子,濃眉下的眼睛,認真盯著魚鉤沒入的水面,隨口言語。
“不是謙虛,是實話實說。我們學堂的那個魚懷瑾,很厲害。”
他頓了頓,又點頭復述,“很厲害,嗯,除了書法有些死板外。”
“是樂藝不精的緣故?老夫聽錦書說過一些。是不是那位思先生沒有認真教你?”
“不是的,思先生人很好,教的很好的,嗯,應該是教的很好吧,同窗門上課看起來都很投入的。”
“那你為何不認真學?”
趙戎想了想,“沒事的,月中大考,有它沒它…”
晏幾道皺眉,“嗯?”
趙戎眨眼,咳嗽幾聲,“咳咳…有它沒它那可是天壤之別,所以弟子我一定要認真去學的。”
晏幾道轉頭看了會老實下來的趙戎,緩緩點頭。
“魚懷瑾…此女,倒是很有名氣,老夫不止一次聽同僚提過了,很多先生都說,她有極大潛力,成為下一位林麓讀書種子,甚至可能是在墨池學館里的學子階段達成。”
他微微一笑,“山長的那本名冊上,應該已經有她的名字了,只是不知如今考核到了哪一步。”
趙戎轉頭好奇道:
“山長還在書院內?平日里的一些書院慶典,都未見過他老人家,我聽說書院里現在都是那一位副山長在管事,還以為山長外出去了。”
晏幾道看了眼他,卻沒有多少什么,只是言簡意賅,“還在書院內。”
趙戎頷首。
晏幾道忽道:“讀書種子,子瑜有無想過?”
趙戎盯著平靜的水面,沉默了會兒。
他突然回頭,眼眸中倒映著不遠處楓林間的兩道纖細身影。
一人紫衣耀眼,一人男裝俏麗,正在踮著腳尖,采摘紅楓,二女似乎正在歡笑,也不知是不是提到了某個沒來陪她們嬉戲的家伙。
趙戎瞇眼看了會兒。
他回過頭來,聲音輕輕,“光想無用。”
晏幾道側耳聽聞。
老者爽朗一笑,沒有轉頭,“那這次月中大考,就認真去考,與那個魚懷瑾比一比。”
趙戎垂眸不語。
隨后。
二人安靜釣了會兒魚。
氣氛有些沉默了下來。
趙戎突然開口,“老師,你可認識陽無為,這位師兄上午來率性堂尋我,邀我上書樓七樓一敘。”
晏幾道眉毛一聚,“陽無為?那位讀書種子?他來找你做什么?”
趙戎看了看他的臉色,沉吟一會兒,娓娓道來。
晏幾道不時點頭,當趙戎把大致情況述說完畢。
他徐徐開口。
“前段日子,幽瀾府史館委托我們書院協助整理編冊望闕洲山下諸多世俗王朝的史書,書院選派了幾位先生與讀書種子,負責此事,就在書樓七樓的東閣編史。”
“陽無為就是其中之一,按照你的說法,他來找你,應當是與編史一事有關。”
晏幾道話語落了落,偏頭朝這位看重的弟子語重心長道:
“那位新來的城主,推行此事,應當是把它當一件政績來做,我們望闕洲,離中洲的人族大統最遠,天涯劍閣對一些不越底線、損壞人族利益的事,放之任之。這天涯海角以往幾乎無人管。”
“這位新城主被派來任職,肯定是要收回一些權柄的,現在拉著我們書院等勢力,推行的修史一事,目前看來,對于山上仙家們,并無關聯與影響。只是收回了一些對于山下的話語權,給那些王朝皇室,增添了些約束。”
他語氣有些嚴肅。
“不過,與山下牽扯,畢竟是個麻煩事,而且吃力不討好,子瑜,師兄舉薦你上山進書院,就是安心讀書,你現在等精力要放在學業上,所以這修史一事,老夫的建議,是不要摻合。”
趙戎神色若有所思。
晏幾道又道:“不過你的這位陽師兄很不一般,你可以上樓赴會,去認識一番,沒有害處的。這些都是老夫的建議,具體如何,你自己權衡。”
趙戎輕輕點頭,沉默不語,放下魚竿。
他正襟危坐,朝身前老者道:“多謝老師指教。”
晏幾道撫須微笑。
不多時,二人又聊了會兒,趙戎準備告辭。
晏幾道突然像是像到了什么,道:“聽說你做了朱幽容的助教?”
趙戎一怔,看了眼老者的神色,大致知道這可能就是今天叫他留下的目的。
他點了點頭。
晏幾道欲語。
趙戎已經開口了,“老師,我知道分寸的。”
晏幾道頷首,又忽道:“教你們的禮藝課的那位孟先生,是不是不在書院?”
趙戎點頭,“我進書院,就未見過。”
晏幾道想了想,緩緩道:“這位孟先生回來后的課,你表現的乖巧些,不要惹到了她。”
趙戎好奇,他倒是知道這位孟先生,名為孟正君,同范玉樹說,是一個比魚懷瑾還喜歡板臉的女子。
晏幾道笑了笑沒說話。
不多時,趙戎帶著趙靈妃和趙芊兒一起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