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府生好奇的瞧著趙靈妃離去的背影。
若有所思。
這是去聽扶搖府的儒學授課?
哦,好像是聽說她最近卡在了浩然境瓶頸。
關于趙靈妃,她入府以來見的很少,只是在一些大比或典禮上遠遠望過幾眼,不過倒也很好辨認,畢竟那顆左眸下的淚痣,全府上下估計也找不出第二個這樣的女子了。
近距離看,感覺比想象中的還要漂亮些啊…
女府生微微驚訝。
另外。
最近關于這位趙師姐的傳聞有些多。
除了那個讓府內眾人頗為留心的卡瓶頸外,傳的最多的,是不久前在東城幽山下,前幾屆那個名氣很大的江徹白師兄向她表露心意。
這確實是個不小的八卦,但聽說趙靈妃果斷拒絕了。
不少人都在問當時的情況具體如何,可是那些與趙靈妃一起回來的逍遙府的師兄師姐們并沒有細說,有些避諱不談。
這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那位江師兄畢竟是曾經的逍遙府天驕,剛離開沒幾年,現在又是天涯劍閣某位大人物的弟子,還是要顧及下人家的面子的,不亂嚼舌根為好。
但是由此也可以大概猜到,嗯,當時應該場面很不好,某一方應該特別難堪。
于是不少府生都不得不或多或少的感慨一句,趙師姐不虧是趙師姐。
與此同時,又有一道與之相隨的消息,在府內小范圍傳播,傳的并不開,原因是聽到之人大多不怎么相信。
那日從幽山大典返回的師兄師姐中,有一兩位露出了口風,說趙靈妃已婚之事是真的,她親口說了,并且…她的夫君已經來了,正是一位儒生。
可是傳來傳去,太清府大多數府生,特別是男府生,還是不相信趙靈妃有夫君了。
他們猶不相信。
這樣的女子,她怎么可能就這么無聲無息的成婚了呢?
不說像在幽山上舉辦道侶大典這么有排面的,至少那個娶她的男子也要辦的有些場面吧。
再說了,趙靈妃的夫君是儒生?哦,那就是書院的讀書種子了,按照以往雙方的慣例,若是有書院士子能夠揮小鋤頭把太清府的這種墻角給挖到,那還不得傳的人盡皆知?
什么?露口風的師兄師姐們又說了,那個不知底細、瞧著普通的儒生是趙靈妃的青梅竹馬?
哦,那他是不是還是毫無身份背景、手無寸鐵,再加上一個天生廢柴的體質,可又有隱藏的后手,奇遇滿滿?
你問我們是怎么知道的?話本小說里都這么寫啊。
若說這些想法是大多數人持懷疑態度的第一反應,那么最近這些日子趙靈妃的一些行為表現就更能證明他們的觀點了。
還是和以前一樣,在府內獨來獨往,大多數時候都是在清漣軒閉門不出,除了一些認識的師姐外,不接待任何外人。
你要是說她在守寡也比說她夫君來了,更容易讓人相信。
至于趙靈妃盤發的簡素裝扮,確實引人懷疑,這也是早先那個成婚傳言的來源,不過她這么做的很多理由都有,比如修行卡在瓶頸了,先清心寡欲的修煉一段時間,比如假裝已為君婦,勸退騷擾之人,等等等等。
在太清府,什么怪事怪人都有,走在路上,看見穿草鞋、赤腳的都有幾個,一看就是天命之子的打扮…
所以,大多數府生看來,趙靈妃依舊是太清府的那多白蓮花,不管那些如淤泥般的流言有多少,她都在那兒,不染不妖。
女府生注視著趙靈妃的背影,見其已消失,便轉頭離去了。
趙靈妃步入一片林蔭之中,某一刻,她聽到了一陣嘩嘩的翻書聲。
透過零碎的葉隙看去。
一座四面無壁的開闊講堂藏于林間。
當她來到時,講堂內的座位已經坐滿了一大半。
趙靈妃所走的林蔭小道的出口,位于四季堂的后方。
此刻,她一眼望去。
是高坐在杏臺上的書院先生,正面對著她。
而下方是一排排跪坐在案幾前的府生們,靠近杏臺的還有一些身著書院服飾的儒生,他們此刻都背朝著趙靈妃。
那位黑發蒼老的晏先生依舊在朗聲授課,并未抬眼注意她,臺下的學生們也大多在聚精會神的傾聽著。
容納百人的四季堂內十分安靜,只有老者的清朗的嗓音,與不時響起的整齊翻書聲。
一副稀疏平常的授課之景。
趙靈妃眸光一掃,腳步輕盈,步入四季堂內,后面幾排無人,她便尋了一處角落的位子坐下。
四季堂前方,侍奉在晏先生一側的李錦書正好瞧見這一幕,見又有府生來聽課,便沖講臺下方的幾位師弟眼神示意,他們正端坐在側方的邊緣處旁聽授課,而大堂正中間坐著的都是那些扶搖府生。
此時的趙戎,正端坐著聽課,手里捏著一支狼毫小楷,不時的低頭,在宣紙上寫著些什么。
見李錦書眼神遞來,他還沒來得急反應,身旁與他緊挨著的范玉樹便已迅速起身,取了一本儒經注釋去往后方,送給新來聽課的府生。
此書,聽課之人人手一本,而這些發書遞物的雜事都是由他們這些先生門生來做。
趙戎面色如常,沒有回頭。
對于范玉樹的行為漸漸習以為常了,這家伙在晏先生和一些師兄師姐面前,都是一副積極進取、端正篤學的優秀學子模樣,做什么事都一馬當先。
但是私下里…
趙戎眼神朝范玉樹桌子上一瞥,除了晏先生現在講課用到的書本外,還有一本封面看不出是啥的書。
但是他認識,那天早上第一次見面,那家伙就是一邊看這書一邊寫情書的。
而且剛剛,范玉樹還一邊表情專注的聽講,一邊一本正經的翻看著,不時的點頭。
不愧是你啊,特長生范玉樹。
趙戎忍了忍笑意,繼續專心聽課。
可是。
沒一會。
范玉樹便腳步略微急促的從后方返回,忽地坐回趙戎旁邊的位子,正襟危坐,他面無表情,目光正視講臺上正講的起興的晏先生,沉默了三息,范玉樹的上半身朝趙戎微微一傾,他依舊目視前方,但卻擠著牙縫。
“子瑜…子瑜…”
趙戎眉頭一皺,目不斜視。
“后面那個女的…你看…”
趙戎低頭,在紙上認真書寫著隨筆。
“我沒見過,不知是不是…那個女子…好像是趙靈妃。”
趙戎握筆的手一抖,動作僵住。
慢慢的,白紙上多了一處墨團,面積越來越大。
他低頭盯著紙上停筆處擴散的墨團,眨了眨眼,然后,抿嘴轉頭。
只是朝后方看了一眼,便又回過了頭來。
深呼吸了一口氣。
“子瑜…是不是她?這個女子也太好看了些,嗯,比我家芝蘭都美那么一丟丟…我看她左眼下有顆淚痣,這個在太清府好像很出名吧,她真的是逍遙府的趙靈妃?她怎么會來這兒聽課了…”
范玉樹繼續用只要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嘆息道。
趙戎看了眼范玉樹,沒有回答,擱下狼毫,腰桿挺直,認真注視著杏臺上的晏先生,好像什么事情都沒發生一樣,認真聽講。
范玉樹用余光打量著趙戎,有些奇怪。
正在這時。
晏先生布置了一道經義題,讓講堂上的府生們作答,負責講堂事項的李錦書準備安排人分發宣紙。
范玉樹見狀準備“很有精神”的積極響應。
可是,某人比他還有精神。
只見他身旁此前一直默然無聲的趙戎,猛地起身,下一秒便已經走向前去,為府生們分發白紙了。
范玉樹一愣,急忙跟上。
四季堂,左后方一角。
趙靈妃抬頭傾聽著杏臺上那位書院先生的言語,神色專注。
可是沒一會,柳眉便漸漸向中間蹙起。
臺上那先生的每一個句話她都聽得懂,但就是連在一起后那些繞來繞去的關系,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到底在說什么。
還有書院先生那信手拈來的典故與圣人言,更是讓她頭疼。
怎么這么難,比那些詩詞歌賦枯燥多了…
趙靈妃小鼻子皺了皺,泄了口氣,低頭翻著剛剛一個書院學子送來的注釋書,
在聽到了先生布置的題目后,她更是把俏臉埋在了書里,尋找某句“圣人曰”的注釋。
講堂一時間有些雜亂聲傳入趙靈妃耳畔,好像是有些書院學子在分發紙稿…
她咬著唇,小臉認真,一頁一頁的翻著。
某一刻。
桌旁響起了腳步聲。
光線暗了暗。
一只屬于男子的手,將一張宣紙按在了桌子上,就在趙靈妃正在翻閱的書旁。
她頭不抬的抽出一只素手,從余光中那只大手下接過。
只是過了幾息,那個男子還在桌旁站立,依舊擋著側面的光亮。
趙靈妃剛舒展的眉頭再次微皺。
只是還沒等她再反應,桌旁那個好像在一直盯著她、讓她有些討厭的男子,就在旁邊的那張桌案上坐下了。
好像是不走了。
趙靈妃俏臉清冷,忽地轉頭,眼神淡漠。
男子目光溫潤,嘴角揚起。
趙戎噙著笑迎接她的目光。
趙靈妃瞳孔驟縮,清澈眼眸倒映著這張無比熟悉的面孔。
就像一池清水,終于將那輪明月攬入懷中。
而水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正是…心上人。
四季堂,后方一角,一雙青梅竹馬,四目以對。
前方的講課依舊繼續,而后方這小小的一角卻是屬于趙戎與趙靈妃二人是世界。
好吧,嚴格來說,并不算二人,因為…某個特長生擔心另一個特長生惹出麻煩,便也一起跟著來到了后排,在發完宣紙后,于離二人不遠的地方找了個位置坐下了…
不過此時二人并沒有分出任何的心神去在意范玉樹。
趙戎笑容燦爛,沖趙靈妃眨了眨眼,一副得意的神情。
小青君,還是讓我找到了你了吧?躲進這天涯海角處的太清府又怎樣?
山海皆可平。
趙靈妃努力冷著臉,只是日夜思念之人就在眼前,還是繃不起俏臉,眼神有些游離。
而此時,見到趙戎那副擠眉弄眼的得瑟模樣,她頓時美目一瞪,不過隨即便意識到有些像是在打情罵俏,而現在還是在“考察”他…
趙靈妃吸了口氣,旋即收斂表情,回過頭繼續垂首,認真看著書。
趙戎見青君不理他,輕咳了一聲,轉頭瞧了瞧四周,無視了某個特長生瞪大的雙眼。
他發現杏臺上的晏先生正在喝茶休息,沒有注意下方,而前排的府生們正蒙頭做題,甚至還有不少府生在請教一旁的書院師兄師姐們。
趙戎回頭,看了眼正在咬唇繃臉,盯著白紙“認真”做題的趙靈妃,眉頭一揚。
他把身前的案幾往趙靈妃那邊一挪。
頓時。
二人的兩張桌子并在了一起。
趙戎膝蓋往左邊蹭了蹭,笑嘻嘻的跪坐到了趙靈妃的身旁。
離得很近很近。
趙靈妃頭不抬的往左邊移了移,趙戎緊隨其后。
她再移,他還跟。
甚至更近了,已經能感受到他的溫度了。
趙靈妃呼吸微窒。
旁邊已經到了桌沿,沒法再移動了。
她驀然轉首,美目嗔視趙戎,表情嫌棄至極。
趙戎笑容溫潤。
趙靈妃瞪了一會,可是那人溫柔的目光就像毒藥,她還是率先敗下陣來。
不知為何,趙靈妃突然覺得有些委屈,輕輕吸了下鼻子,轉回頭,不再去看趙戎,眼睛直直的盯著桌面上一字未動的白紙。
趙戎見趙靈妃眼神莫名,心中忽地一疼,小心翼翼的觀察著趙靈妃的表情。
他抱著手撐著桌子上,看了看趙靈妃的測顏,又看了看桌上那道經意題。
“傻瓜,是這樣的…”
趙戎溫柔的接過趙靈妃手里的筆,筆桿上還余有她的溫度與幽香,他輕輕下筆,嗓音微沙的給趙靈妃講起了這道經意題。
趙靈妃面無表情,眼睛盯著趙戎筆下的白紙,傾聽著他的講解,沒有說話。
某一刻。
她偷偷瞟了眼趙戎的認真的側臉。
二人離得有些近,于是鼻尖偶爾蕩過對方的氣息。
暖暖的,癢癢的。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好了,就是這樣,青君,聽懂了嗎,要不我再講一遍。”趙戎轉頭道,認真的看著趙靈妃。
趙靈妃盯著白紙,沒有看他,點了點頭。
趙戎嘴角一抽,點頭的意思是聽懂了,還是沒聽懂要再講?
可是還沒等他再問。
前方杏臺上的晏先生便朗聲宣布下課。
滿堂的府生接連起身,四季堂里,雜鬧起來。
趙靈妃見狀,趕忙站起,將寫滿趙戎文字的宣紙折起收好,略微慌張的跑了。
趙戎揚眉,沒有去追,目送他離開。
只是在她身影即將離開消失之時,突然想起了什么,喊道:
“青君,我給你寫了封信,就在你們精舍的門房那兒!”
趙靈妃點頭,身影消失在了林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