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戎笑言,轉過頭來,看著正詫異盯著他的二人。
趙戎聳了聳肩,沖林文若擠了擠眼,嘴角揚起,“文若,下等馬這么重要的位置,我不放心你們啦,還是我親自來吧。”
林文若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但看見眼前那年輕書生噙著笑搖了搖頭,便只好作罷,笑容無奈的點頭。
其實在林文若的謀劃里,對面的下等馬是清凈子,不管是趙戎還是陳牧之做中等馬,幾乎都能勝他,之所以選擇趙戎,是關系更親近些,他覺得更可靠,不過趙戎既然不想當,他也沒有法子強求。
林文若略微思量,轉頭對一旁盯著他的陳牧之道:“那就勞煩牧之兄做中等馬了,還望牧之兄見諒。”
陳牧之連忙點了點頭,手上羽扇搖的稍快了些,“無妨無妨。”
陳牧之側頭瞅了瞅趙戎,表情局促,有些不好意思。
后者察覺到他的目光,偏頭對他點頭笑了笑,陳牧之趕忙回以微笑。
趙戎回過頭來,收斂表情,目光投向林文若,認真道:“文若,我們分好了位置,但如何讓這三場清談按我們的計劃進行?畢竟我們只有第一場的選擇權,第二場的選擇權在沖虛觀手里。”
這也是趙戎好奇的地方,自己這邊雖然使用了田忌賽馬的方法,但對面也不是傻子,他們選人絕對不會站在自己這邊的角度選,而是要符合他們的利益。
林文若智珠在握,口齒清晰道:“第一場清談,我們用中等馬對他們的下等馬,也就是牧之兄對上清凈子;第二場清談,我們讓他們用中等馬對上我們的上等馬,也就是清元子對上我;第三場就是子瑜你和那個神秘老者了。子瑜不用有太多壓力,第三場的勝負并不太重要,我們的目標是拿下前兩場。”
趙戎凝眉,“你如何讓他們主動用中等馬對上你,而不是用中等馬對付我、讓他們的上等馬去對上你?”
林文若點了點頭,“很簡單,只要讓他們誤以為你才是我們的上等馬,我只是中等馬就行了。在第一場他們輸了的情況下,他們不敢冒險,只能用上等馬對上他們誤認為的上等馬,中等馬對上他們誤認為的中等馬。”
趙戎輕拍著欄桿,鎖眉思考,沒有馬上去問林文若又是如何讓沖虛觀誤判自己這邊的陣容,而是思考起了另一個問題。
趙戎此刻要盡力幫林文若梳理一遍計劃,查漏補缺。他自愿充當下等馬,是因為今后一段日子他要去謀劃那只霆霓紫金爐,沒有時間分給儒道之辯的準備工作。
畢竟如果他沒有拒絕中等馬,那么他的對手就是清凈子,他就要花費精力去研究清凈子的清談手稿,尋找對手的漏洞,確保萬無一失。這些極耗時間。
而他現在是下等馬,對手是一個來歷未知的老者,也沒什么東西給他去研究揣摩,儒道之辯的希望全押在了前兩場上,他倒也輕松,所以此時幫林文若好好檢查下計劃,以防萬一。
趙戎沉吟片刻,抬頭注視林文若,“為什么我們第一場不用上等馬對上他們的中等馬,也就是你第一場就選擇對面的清元子,如此一來贏了之后,對面的清凈子不管如何都要面對我和牧之兄,我們有準備,他必敗無疑。這樣一來倒也不用費盡心思去誤導對面的選擇。這難道不才是最優解嗎?”
林文若點頭贊同,“問得好。之前說過三場清談的規矩,第一場我們選人和最后一場剩余二人配對,這兩場的主方都是沖虛觀,只有第二場他們選人,主方才是我們。我之所以不用你說的‘最優解’,是為了這個主方出題的權力。”
“第一場如果是我直接去選清元子,那么就是清元子出題,雖然我自信在把他研究透后,能勝他,但他畢竟實力不容小窺,萬一出了一些精心準備的,超出常綱的論題,我會很被動,因此,第二場讓他來主動選我,這樣我就是主方,掌握了出題的主動權,他必敗無疑!”
林文若輕笑一聲,“至于第一場,清凈子獲得了出題權,這倒不足為慮,威脅不大,我相信牧之兄能夠對付。”
語罷,林文若看向陳牧之。
后者悠然點頭,灑然一笑,“在下自信就算是終南國最頂尖的名士,在下都能至少五五開,更何況他一個連中游都排不上的牛鼻子道士,讓他出題又何妨?不過爾爾。子瑜、文若請勿多慮。”
趙戎微微頷首,思考了會,輕吐一口氣,“文若,你的計劃可行。現在只剩下最后一個問題,如何誤導他們以為我是上等馬?”
林文若笑容燦爛,“很簡單,直接告訴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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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么說來,那個叫趙子瑜的書生,真的是林麓書院那位山長的學生?”
一只潔白的玉手五指紛飛的把玩著一只翡翠玉如意。
手的主人,聲音冷清通透。
一個面如玉冠但此刻已經嚇得面無血色的錦衣男子正跪在地上,身體打顫,頭顱重重的頂著亭內的大理石地板,感受到那個可怕女子的視線正停在自己身上,錦衣男子嚇得急忙以頭搶地,一邊磕一邊驚恐道:
“仙姑饒命!仙姑饒命!小人沒撒謊…那日正午我和清溪先生來到這醉翁亭避陽,當時那書生三人就已經在亭內了,我當時偷聽到,那書生說什么‘要早點返回書院,不然老師又要罰我抄書了。’然后他旁邊另一個模樣俊美的同伴笑著說‘山長這么疼愛趙郎,哪里舍得去罰,子瑜,你就別假惺惺的叫苦了,倒是我,跟著你偷偷跑出來玩,回去估計要挨一頓罵了。’后來那個好像叫趙子瑜的書生就躺在椅子上睡著了,那個俊美同伴還給他貼心扇風,也不知道他們是何關系,再后來,狗賊林文若就提了一把琴來到了亭內,當時我們還不知道是他…”
藍玉清嘴角一撇,手里動作一停,不耐煩道:“行了,行了,貧道知道了,別重復了,你要說幾遍才行啦?你到底有沒有撒謊,貧道一會就知道了。”
錦衣男子立馬閉嘴,不敢發出一點聲響,低著頭,也看不見神色,只是身子一直打顫,額頭狠狠頂在冰冷的地磚上。
藍玉清環顧一遍醉翁亭內外,此時亭外守著一群藍衣道士,亭內只有她和跪在地上的錦衣男子。
聽錦衣男子說,她現在坐的這個位置,就是林文若當初彈琴的位置。
藍玉清冷笑一聲。
忽然,遠方的山路上快步走來五個藍衣道士,其中四人站位呈方形,將一個胖道士夾在中間。
藍玉清起身,越過跪在地上以頭搶地的錦衣男子,向亭外走去。
藍玉清和剛來的五個道士會合,她看了眼那個滿頭大汗的胖道士,后者急忙低頭打稽首,藍玉清沒有理會,轉身帶著五人向離醉翁亭頗遠的一處空地走去,途中,一個道士一直跟在藍玉清身后低聲稟報著什么。
大約一刻鐘后,藍玉清獨自一人,施施然返回醉翁亭內。
藍玉清看了眼從她走后就好像一直沒動的錦衣男子,悠悠道:“李世謙,你是叫這名吧?”
“正是小人的賤名。”
“唔,你家是城里百永益商號的東家之一,家里連仆從一起一共一百六十二人,你還有兩個外室養在外面,其中一個懷了一個私生子,嗯,加你一起一共一百六十六人…貧道再勸你最后一次,你現在坦誠還來得及。”
李世謙猛地一哆嗦,抬起頭來,滿臉涕淚,額頭紅腫,慘聲道:“仙姑,我真的沒騙您,我說的都是真的,您可以去查,若是有一絲出入,小人我天打雷劈!”
藍玉清笑容洋溢,“別裝了,派去調查的人已經回來了,雖然你們把戲演的很好,邏輯安排的天衣無縫,但天下哪有不透風的墻,假的就是假的,我的人還是發現了蹊蹺,你猜是誰出賣了你?你就別裝了,貧道已經全知道了。”
藍玉清頭一歪,忽然好奇道:“林文若到底許諾了你什么好處?該不會是要把他那十八房美妾全送給你吧?”
李世謙嚇得屁滾尿流,哭天喊地的叫著冤枉。
藍玉清慢慢渡到他面前,彎腰在他耳邊笑吟吟道:“對了,你應該知道得罪貧道的下場吧?可不是你們全家一百六十六口人直接一起下去那么簡單,下去的過程可能會稍微有點難受,唉,你還是快說吧,我就是好奇他到底許諾了你什么,你竟然對他這么死心塌地,這樣真的…”
被自己苦等十年的青梅竹馬在大婚之日當眾退婚踢出家門的笑面女子,笑容越來越冷,嘴里緩緩擠出兩個字,“值嗎?”
李世謙跪地求饒,大喊冤枉,嗓子喊得沙啞,拼命的磕頭,一聲聲悶響在廳內回蕩。
“貧道最近閑著沒事,研究了一本古書上的有趣法子,你聽說過熱鍋老鼠嗎?嗯,挺好玩的,很簡單,就是把一口鐵鍋反扣在人的肚子上,在鍋里放幾只可愛的老鼠,在鍋底上燃起木炭,聽說,當鍋被燒得通紅時,它們會拼命的挖出一條路來逃生,唉,真是可憐這些小家伙了。”
“還有,還有,貧道還知道一個好玩的,本來準備送給林文若嘗嘗的,不過給你們提前體驗下也不是不行,這玩意叫碎頭機,類似一個鐵帽子戴在你的頭上,上面有一根控制松緊的曲柄,隨著曲柄轉動,你的下巴托會漸漸收緊,緊到一定程度時,你的牙齒會被壓碎,下頜碎裂,最后顱骨咔嚓一聲炸裂開來,貧道要是看到開心,說不定會用小錘敲敲你的鐵帽子,給你敲首助興的曲子出來…”
“這些有趣的古法子還有很多,放心,你們家一百六十六口人夠貧道一個一個試的了。喂,你到底說不說啦。”
“這樣吧,如果你坦白,貧道保證放了你的家人,至于你,必須死,但是可以給你個痛快。”
忽然,一直狠力磕頭的李世謙一動不動,整個人保持雙膝跪地,頭顱頂地的姿勢,一抹血紅從他微溫額頭與冰涼地磚的接觸面上流淌出來,血液依舊滾燙。
藍玉清蹲下,盯著腳下這人,“說話。”
“小…小…小人,沒有撒謊…”男子嗓音沙啞。
藍玉清表情冰冷,“貧道的耐心是有限的,數三聲,你再不交代,貧道就走了。”
“一。”
男子紋絲不動。
“二。”
男子抬起頭來,雙眼呆滯,看著眼前女子,嘴唇微動。
女子停止數數,偏耳聽了聽。
依稀是…冤枉…
女子失去耐心。
“三。”
醉翁亭內無比安靜,只有某個男子沉悶的喘息聲。
女子眼睛瞇起。
仿佛過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藍玉清忽然起身,“恭喜,你過關了。”
她嘴角撇起,覺得無趣。
“賞你的。”她把手中那只小小的翡翠玉如意隨意拋到男子身前,滾落在依舊溫熱的血液之中。
李世謙上身向前一撲,兩只手肘撐地,低垂著頭,看不到表情,他大口喘著粗氣,目光瞥到了那塊綠的蒼翠欲滴的玉如意,男子眼眶逃出一滴眼淚。
“跟貧道仔細說說,那個敢罵貧道沒人要的臭尼姑的趙子瑜,長啥模樣,貧道要好好記住他,可不能哪天走在路上和他擦肩而過了。”
李世謙伸手狠狠抹去那滴淚。
他無比感激能孕育出那抹綠色和他的終南國,無比痛恨那四百八十座趴著終南國身上吸血的道觀。
“小人遵旨,能為沖虛觀做事,小人無比榮幸!”
李世謙激動道。